第49章 东海蜃楼的徐福帆影

铅灰色的海天交界处,巨大的楼船龙骨在惊涛中发出垂死的呻吟,徐福紧握着船艏斑驳的青铜司南,指节在浪沫中攥得发白。** ** 少女阿沅跪在浸水的船舱,将半块发霉的黍饼塞进弟弟嘴里,咸涩的泪水混着海水滴落:“吃……吃了就不想家了……” ** 琅琊台残破的望海石阶上,老渔夫眯眼望着空茫的海平线,沙哑的叹息被海风揉碎:“仙山?呵……始皇帝都化灰了……” **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东海的浓雾,徐福颤抖的手指抚过岸边一株从未见过的朱红巨木,树皮上奇异的纹路如同天书,也像帝国长生梦最后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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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二世二年(前208年)的深秋,当帝国腹地正被起义的烽火和项羽复仇的烈焰炙烤、咸阳城在楚人的怒火中摇摇欲坠之际,在帝国最东端的琅琊郡(今山东胶南),那片曾经承载着始皇帝长生野望的深蓝色海域,却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死寂与惶然之中。

琅琊港,这座曾经因徐福船队而煊赫一时、舟楫云集的帝国东方大港,此刻显得破败而萧条。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海面,仿佛随时会坠落下来。冰冷的海风带着咸腥和深秋的寒意,呼啸着卷过空旷的码头。昔日整齐排列、用于停泊巨舰的粗大木桩,如今许多已经腐朽断裂,歪斜地浸泡在浑浊的海水里。码头上堆积如山的补给物资——成袋的粟米、成瓮的腌菜、成捆的麻绳、用于修补船体的桐油和木板——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被雨水反复冲刷后形成的泥泞沟壑和零星散落的、腐烂的草席碎片。

几艘形制较小的旧船(可能是破损待修的楼船或运输用的艨艟)被遗弃在浅滩上,船底长满了厚厚的青黑色海蛎,船体在潮汐的反复侵蚀下歪斜着,如同搁浅的巨兽骸骨。海鸥在低空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更添几分荒凉。空气中弥漫着海藻腐烂的腥气、木头朽坏的霉味,以及一种人去楼空后特有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在港口通向琅琊台(秦始皇东巡时筑台望海求仙处)的残破石阶旁,一个简陋的草棚下,几个须发花白的老渔夫围着一堆小小的篝火。火苗微弱,舔舐着几块捡来的湿柴,发出噼啪的轻响和呛人的浓烟。他们身上裹着破旧的鱼皮袄,满是皱纹的脸上刻着海风和岁月留下的深痕,眼神浑浊而麻木。

“听说了吗?”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渔夫往火堆里啐了一口浓痰,声音沙哑,“咸阳……咸阳城被楚人一把火……烧光了!连宫里的皇帝……都没了!”

“何止皇帝!”另一个满脸褶子如同风干橘皮的老者接口,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隐秘的恐惧,“听南边来的逃人说,关东全反了!六国的旗子又竖起来了!到处都在杀官、抢粮……人头滚滚啊!”

“唉……”第三个老渔夫长长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目光投向铅灰色的大海深处,那里只有无尽的波涛和压抑的云层,“这天下……又要大乱了。咱们这靠海吃海的地方,怕是……也安生不了几天了。”

“仙山?”缺牙的老渔夫突然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干枯的手指指向那片空茫的海平线,“徐大神仙带着几千童男女,还有那些五谷百工,金银珠宝,说是去寻仙山,求长生药……这都多少年了?始皇帝骨头都怕要化灰了吧?仙山呢?仙药呢?影子都没见着!我看呐……”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宿命般的苍凉,“那船队……怕是早就喂了东海龙王了!连个泡都没冒!”

“喂了龙王还算好的!”橘皮脸的老者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就怕……就怕他们真找到了什么不归路……或者,被海上的大蛟、巨鼋给……”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用力裹紧了破旧的鱼皮袄,仿佛那冰冷的海风里真的藏着噬人的海怪。

草棚下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海风穿过残破草棚缝隙的呜咽。老渔夫们佝偻着身体,望着那片吞噬了无数希望也即将吞噬帝国的大海,浑浊的眼中只剩下对未知乱世的深深忧虑和无尽的茫然。徐福的船队,连同始皇帝那场轰轰烈烈的长生梦,早已被这动荡的时局冲刷得如同沙滩上的足迹,模糊不清,无人再真正关心其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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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距离琅琊港数千里之遥、风暴肆虐的东海深处,徐福和他庞大的船队,正经历着一场地狱般的劫难。

这里早已远离大陆架,海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不可测的墨蓝色。天空不再是铅灰,而是翻滚着如同巨大铅块般、厚重得令人窒息的乌云!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触手可及,其间不时有惨白的电蛇扭曲窜动,瞬间照亮下方如同沸腾般咆哮的墨色海面!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穹撕裂的滚滚炸雷!

风!那不是风,是无数狂暴的巨灵在天地间疯狂撕扯、咆哮!它卷起山峦般的巨浪,一浪高过一浪,带着摧毁一切的恐怖力量,狠狠地砸向在怒海中如同树叶般渺小飘摇的船队!

小主,

徐福的旗舰——那艘曾经在琅琊港引得万民仰望的巨型楼船“蜃楼号”,此刻正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船体用百年巨木打造的厚重龙骨,在巨浪狂暴的反复冲击和扭曲下,发出“嘎吱嘎吱”如同垂死巨兽般的恐怖声响!船上那尊用于辟邪的巨大青铜饕餮兽首,早已被巨浪拍打得扭曲变形,狰狞的面孔淹没在翻腾的白色浪沫之中。

甲板上早已无法站人。冰冷刺骨、带着咸腥泡沫的海水如同瀑布般,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倾泻灌入!粗大的桅杆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呻吟,上面原本巨大的硬帆(由多层厚麻布缝制,涂以桐油防水)早已被飓风撕扯得支离破碎,仅剩的几片破布如同招魂幡般在风中狂舞!粗如儿臂的棕绳缆索在巨大的拉力下绷紧、颤抖,发出“嘣嘣”的、随时可能断裂的恐怖声响!

徐福,这位曾经在始皇帝面前侃侃而谈、仙风道骨的大方士,此刻正将自己死死绑在船艏一根相对坚固的青铜柱上。他身上的锦缎道袍早已被海水和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头发散乱,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哪里还有半分仙气?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那个在剧烈颠簸中疯狂旋转、几乎失去效用的青铜司南(一种利用天然磁石指示方向的原始指南工具)!司南的底盘在船体的剧烈晃动中不断倾斜,勺柄状的磁石在盘面上疯狂地滑动、旋转,根本无法稳定指向!

“稳住航向!巽位!巽位!”徐福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试图在震耳欲聋的风浪咆哮中指挥,但他的命令瞬间就被狂风撕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又一个如山巨浪猛地砸向船艏,冰冷的海水如同重锤,狠狠拍在他的身上,呛得他剧烈咳嗽,咸腥的海水灌入鼻腔和喉咙,带来窒息般的痛苦。他死死抓住青铜柱,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才勉强没有被这狂暴的力量卷下船去。他抬头,透过迷蒙的水雾和狂舞的雨帘,看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