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东海蜃楼的徐福帆影

整个船队已经完全失控,陷入了灭顶之灾!视野所及,一片混沌。雨幕和浪沫遮蔽了视线,只能看到影影绰绰、在墨色巨浪中疯狂沉浮的船影。一艘稍小的运输船(艨艟)被巨浪高高抛起,船底狰狞地暴露在惨白的电光下,下一刻,便被紧随而至的另一个巨浪当头拍下!“咔嚓!”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巨响传来,那艘船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被拦腰拍断!破碎的船体、散落的货物、还有无数绝望挣扎的人影,瞬间被翻涌的墨蓝色海水吞噬,连一个像样的漩涡都来不及形成!

“不——!”徐福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却被更大的雷声和浪涛声无情淹没。他看到了另一艘装载着五谷种籽和农具的大船,船舷被巨浪撕开一个大洞,海水正疯狂涌入,船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下沉!船上的水手和童男女们哭喊着,如同下饺子般跳入冰冷狂暴的大海,旋即被浪头打散、消失……

绝望,如同这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徐福的心脏。长生?仙药?帝王的宏愿?在这一刻,在狂暴无情的大自然威力面前,显得如此荒谬、如此微不足道!他毕生追求的,难道就是带着这数千生灵,葬身在这片连名字都没有的、黑暗的异域之海吗?始皇帝的帝国崩塌了,而他徐福的长生船队,也要在这东海之上,迎来最后的覆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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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蜃楼号”下层一处相对封闭、但同样在剧烈摇晃和不断渗水的货舱内,景象如同炼狱。这里原本堆放着部分备用的粮食、布匹和一些工具,此刻货物散落一地,浸泡在及膝深的、冰冷浑浊的海水里,随着船体的每一次颠簸而剧烈晃动、碰撞。

几十个被选为“童男女”的孩子和少年,蜷缩在货舱相对干燥的角落,紧紧抱在一起。他们大多只有十岁出头,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脸上早已失去了孩童应有的红润,只剩下极度的恐惧和长途漂泊带来的深深疲惫。单薄的衣衫被海水和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冻得他们嘴唇发紫,牙齿不停地打颤。每一次船体剧烈的摇晃和撞击,都引发一阵抑制不住的、充满恐惧的尖叫和哭泣。

“阿姐……我冷……我饿……我想阿娘……”一个约莫八九岁、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眼睛的男孩,蜷缩在一个稍大些的女孩怀里,声音微弱地呜咽着。他叫阿弟,怀抱着他的,是他十三岁的姐姐阿沅。

阿沅自己也是又冷又怕,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一只手紧紧搂着弟弟,另一只手在怀里摸索着。她的怀里,贴身藏着一小包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东西——那是她上船前,阿娘偷偷塞给她的半块黍饼!一路颠沛流离,她一直舍不得吃,只在弟弟饿得实在受不了时,才小心翼翼地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给他。

此刻,阿沅颤抖着手,解开那已经被海水浸湿、散发出淡淡霉味的油布包。里面那半块黍饼,在潮湿的环境下存放太久,边缘已经长出了灰绿色的霉斑,散发出一股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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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弟,给……快吃……”阿沅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将那半块发霉的黍饼,掰下相对干净的一小块,塞进弟弟冰冷的、微微张开的嘴里。

阿弟本能地咀嚼着,霉味和冰冷坚硬的触感让他皱起了小眉头,但他实在太饿了,还是艰难地吞咽下去。

“阿姐……难吃……有股怪味……”阿弟小声嘟囔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乖……吃了……吃了就不饿了……就不想家了……”阿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一边哽咽着,一边将剩下的大半块发霉的黍饼,再次用油布紧紧包好,塞回怀里最深处。冰冷的冰块紧贴着她同样冰冷的胸口,那霉味仿佛也渗入了她的骨髓。她紧紧搂着弟弟,将脸埋在他瘦小的肩膀上,咸涩的泪水混着从舱顶缝隙渗下的冰冷海水,一起滴落在弟弟的脖颈里。她不敢告诉弟弟,家……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了。阿娘在送她上船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咸阳城里那些关于战乱的可怕传言,如同噩梦般缠绕着她。这半块发霉的黍饼,成了连接那个破碎故乡的最后一丝念想,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苦涩的希望。

货舱的角落里,一个十五六岁、曾在少府工坊做过学徒的少年石卯,正用颤抖的手,死死护着一只小陶罐。陶罐里,是出发前徐福让每个童男女都带上的“故土”——一捧来自家乡的泥土。此刻,陶罐的盖子早已在颠簸中丢失,罐里的泥土被渗入的海水浸湿了大半,变成了一小滩稀泥。石卯的手指深深插入这冰冷的泥泞之中,感受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来自故土的触感,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力量。他望着舱壁上那道在剧烈摇晃中不断扩大的裂缝,听着外面如同末日般的风浪咆哮和船体发出的恐怖呻吟,眼中充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绝望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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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毁灭性的风暴,如同它的突如其来一般,在肆虐了一天一夜后,终于耗尽了狂暴的力量,渐渐平息。

天空的乌云如同溃败的军队,开始缓缓散开,露出其后一片被暴雨洗刷过的、异常澄澈的深蓝色天幕。海面也不再是那择人而噬的墨黑,而是一种疲惫的、涌动着绵长余波的深蓝。风变得轻柔,带着劫后余生的咸腥气息。

幸存的船只,如同被巨兽蹂躏后吐出的残渣,凄惨地漂浮在海面上。“蜃楼号”巨大的船体上布满了伤痕:船舷多处破裂,用木板和麻絮草草堵塞着;主桅杆从中间断裂,仅靠几根缆绳勉强牵连着,斜斜地指向天空;甲板上堆积着破碎的木板、断裂的绳索和散落的杂物。船帆几乎损失殆尽,仅剩几片褴褛的破布在微风中无力地飘荡。其他幸存的船只状态更差,大多失去了动力,只能随着洋流无助地漂浮。

徐福瘫坐在一片狼藉的船艏甲板上,背靠着那尊扭曲的青铜饕餮兽首。他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原本梳理整齐的须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和颈间,道袍破烂不堪。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和目睹船队惨重损失的巨大打击,让他几乎虚脱。他颤抖的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怀中一个被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那是始皇帝亲赐的、象征他出海寻仙使命的“九旒玄圭”。冰冷的玉圭触感,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心。

“师……师尊……”一个同样狼狈不堪、脸上带着擦伤的中年方士(徐福的弟子之一)踉跄着走过来,声音嘶哑,“风……风停了……船……船队损失……损失过半……粮……粮食大部分被海水泡了……淡水……淡水也剩得不多了……”他每说一句,声音就低沉一分,充满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