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祖父选定的继承人,这乾位,理应由她来写。
然而,当她将这个发现告知陆九时,这个始终与她并肩作战的男人却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我用过十七个名字,从张三到李四,从货郎到脚夫。哪一个,是真的?”他的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团无法辨识的浓雾,那就是他的过往。
白桃没有与他争辩。
她只是转身从一个木箱里,取出一件用棉布小心包裹的东西。
她轻轻打开,里面是几片被仔细清洗、拼接过的囚衣碎片。
这是“唤名学堂”那些孩子们最新复原的一批遗物。
她将其中一片递到陆九面前。
那是一块领衬,灰败的布料上,用同色的线绣着一个极小的“陆”字,针脚细密,藏在褶皱里,若不细看,根本无从发现。
字的旁边,更用几乎看不见的针法,绣着一串数字——生辰八字,与陆九记忆中母亲念叨过的一分不差。
“你忘了,但有人一直为你记着。”白桃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陆九死寂的心湖,“这是你入狱前夜,你娘亲手缝进你内衣里的。她怕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陆九的手指颤抖着,抚上那枚小小的“陆”字,粗糙的指腹感受着那穿越了数十年光阴的针脚。
那每一针,都仿佛带着母亲指尖的温度和无声的叮咛。
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单膝重重触地,发出一声闷响。
他没有哭,只是将那块布片紧紧攥在掌心,额头抵着地面,肩膀剧烈地耸动。
一句迟到了太久的呼唤,仿佛在此刻击穿了层层叠叠的岁月,将那个名叫“陆九”的少年,从十七个虚假的名字和无尽的黑暗中,生生拽了回来。
子夜时分,钟楼遗址。
白桃与陆九将那幅绘满了名字的全册《归名录》,按照八卦方位,依次置入环绕古井的八个石龛之中。
当最后陆九的名字被郑重录入坤地之位后,只剩下白桃自己的名字。
她走到代表乾天的石龛前,深吸一口气,用随身携带的刻刀,在那最后的空格里,一笔一划,刻下自己的名字——白桃。
字成的瞬间,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整座钟楼遗址,乃至周围的街区,都开始微微震颤。
那消失已久的水晶脉冲声再度响起,这一次,不再是紊乱刺耳的杂音,而是化作一种沉稳、有力的节律,仿佛一颗巨大心脏在苏醒。
小主,
声波从古井中荡开,如水面的涟漪,精准地传递到埋设在八方纪念碑下的铜铃。
霎时间,八座石碑齐齐发出嗡嗡的共鸣,声波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整座城市。
百米之外,一直守在碑林旁的盲叟猛地从浅眠中惊醒,他侧耳倾听,脸上的皱纹因激动而颤抖:“这调子……这调子……像极了抗战时期,我们地下电台相互确认身份的呼叫信号!”
翌日清晨,天光乍亮。
一群早起的孩童在碑林间嬉戏,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他们发现,那些原本布满裂纹的纪念石碑,此刻正从每一道缝隙中,渗出无数细小的晶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