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感到痛苦,他应该祈求我们对人类的宽恕。”
战士和工程师都已经赶赴了前线,留在这里还有唇舌和牵牛。牵牛站在唇舌的旁边呵呵一笑道:
“也许他已经绝望了,只一心想要前往自己期盼的天国,不管那个天国是在过去,还是将来,只要是他想要的就可以——就像……十三亿年前那样。”
蓝色的火焰从飞行器的底下发出,来自前方的阳光照亮了李明都的周身。太阳正在升起,太空站的黑色轮廓就变得更加显明。他坐在驾驶舱的中央,俯瞰着逐渐消失在自己身后的太空站,还有太空站的透明圆顶下,那站立在看庭中央的不定型们。
法官肥硕的身躯占据了最大的空间。它的身上挂着它给自己授予的奖章。法官高高在上地说道:
“这样也好,免得历史在现代复活,成为我们的耻辱。”
李明都自由地张开了自己的触须,现在已经不是冰冻,也没有了束缚,也没有控制的纳米机器能够强制麻痹他的身躯。
他的面庞隐没在耀眼阳光之中,目光看向了比无上明星更远更渺小的太阳,就好像不把无上明星放在眼里似的。
是太阳这个从六十亿年前开始熊熊燃烧着的火球,至今还在照耀地球上的众生。
飞行器已经接近了这块黑色的板子,已经要临到这块板子之上了。
唇舌低沉的声音说道:
“他终于要消失了。”
可那个时候,就在那个瞬间,李明都提拉起了自己的身体,这个既是英雄又是叛徒的身躯忽然急遽地收缩了起来。
生物质的溶解液却冲破了保护大脑的软隔膜,开始溶解自己的灵魂。唇舌发出了惊呼,而李明都却继续在扭曲自己的身形,扯断内部的筋膜。
“它在做什么?这是穿越无上明星的一种仪式吗?”
大法官不明白监控中传递过来的景象。
小主,
为什么这个不定型像是在……自杀?
然而不定型的身躯却还在继续转动,扭曲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法官们看到了他的面庞。他的大脑已经永久性地损坏,他的目光已经变暗,里面只剩下了不可遏制的愤怒和憎恨,闪烁着仇恨的亮光。
唇舌惊呆了。然而牵牛却浑身颤抖起来。他不可置信地大喊道:
“为什么?”
“为什么……”
唇舌转过了头,看到了牵牛扭曲的面孔中那难以抑制的愤怒和绝望。这个可悲的不定型不管不顾地大讲道:
“风信子,风信子!哪怕直到这个时候,你还是要背叛不定型吗?你就那么以身为人类为荣,而憎恨不定型、身为不定型的自己吗?”
原来如此。
直到这个时候,唇舌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导师一定要把李明都送走。
是因为导师在害怕这个人。他不是现代的人,他是一个古人,一个愚蠢的古人,一个和所有现代的公元第一千六百万世纪的生灵们的想法不同的古人。
不定型的世界遮挡了他们的阳光。于是九光年外的旬始星也不会见到九年前的地球。就连太阳也已经消失在了滚滚的浪潮背后。
李明都扶着本巴那钦一起走在旬始星荒漠般的表面,到处都是金属器件的山峰和沟壑。本巴那钦低下头,就看到了自己作为人形的影子。
“李先生,自银河星晕分别以后,也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过了那么久的时间,我们两个逃犯还能再遇见。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我做过许多坏事,也走过许多歪路,甚至一度站在了许多人类的反面。但到了最后,我发现我归根结底还是第一个人,仍然想要成为一个人,我想要成为……阳光。”
那是被许多人崇拜以及许多人注视的太阳。
讲完的本巴那钦侧过头来问:
“而你又是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你又是想做些什么呢?”
李明都惨然一笑。
他了望着高高的星空,头晕目眩到不能自主。一个太阳落下了,一个月亮才能升起。
四分五裂的地球生命,以及四分五裂的人类啊,他们各不相同奔赴前线的军队在银河的星空中留下了破坏的痕迹,犹如一面碎裂的明镜,反射着刺眼的光华。
江河赴海终须散,日月巡天岂久存。
我想要弥补过错。
“我想要看到日月重光。”
“什么?”
本巴愣愣地转过了头,看到李明都直直地抬起了自己的手,遮住了头顶变幻莫测的群星,说,“想要试手弥补这碎裂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