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已空。
盘中那条以鲜美着称的黄枪鱼,只剩下了一副被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刺。
这场以试探开局,以醉倒终场的酒宴,落下了帷幕。
小乙回到了客栈。
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残烛的蜡油气,扑面而来。
他没有点亮新的蜡烛,只是借着窗外渗透进来的稀薄月光,在桌边坐下。
脑海之中,并非酒后的昏沉,而是万千思绪,如乱麻,如奔马。
陈四安那张醉到通红的脸,那口齿不清却字字惊心的话语,犹在耳畔。
施德厚。
远方表亲。
比市价低一成半的江南稻米。
南陵水师。
这些珠子,被他用一条名为“军粮”的线,悉数串起。
线头,已经握在了手中。
可接下来,该如何顺着这条藤,摸到那个足以撼动朝野的惊天大瓜?
他,小乙,如今的身份是赵大人。
一个从兵部下来,奉公巡查的官员。
这个身份,在南陵这潭深水里,既是护身符,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再查下去,便是打草惊蛇。
那条藏在最深处的毒蛇,一旦受惊,便会立时断尾求生,再难寻觅踪迹。
看来,南陵之事,要到此为止了。
他能做的,已经做到了极致。
剩下的,那些潜藏于阴影中的探寻与刺探,不适合由他这个站在光亮里的人来做。
他想到了叔叔赵衡。
想到了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神机阁”。
唯有叔叔那张遍布天下的暗网,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这些蛛丝马迹,细细查清。
自己的南陵之行,也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翌日。
天光微亮,海风中带着咸腥的凉意。
小乙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入了南陵水师大营。
他要去见的,是这座大营名义上的主人,水师提督,范付清。
中军大帐之内,范付清早已等候。
这位提督大人,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恰到好处的热络。
“范大人,叨扰多日,下官此行差事已了,也该回京复命了。”
小乙躬身行礼,言辞恭敬,姿态谦卑。
“哎,小乙兄弟这是哪里话。”
范付清上前一步,亲手扶起小乙,笑容里看不出半分真假。
“能与老弟你这等京城来的青年才俊相识一场,是范某的荣幸才是啊。”
“范大人实在是抬爱了。”
小乙顺势直起身,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
“小乙兄弟,此番回了兵部,若是尚书大人问起,还望……能替我南陵水师,美言几句啊。”
范付清拍了拍小乙的肩膀,话语恳切,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