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工牌并没有带来预期的安宁。艾文躺在床上,明明身体透支般疲惫,意识却清醒得可怕。闭上眼,不是黑暗,而是那片永不褪色的暗红,以及无面人影那平滑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面孔”。那句砂纸摩擦般的“时……间……?”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次回响都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它不再只是被动地等待驱逐,它开始主动提问了。这意味着什么?守则的庇护是否存在极限?如果下次它问出更无法回避的问题,或者……不止一个这样的“影子”出现呢?
强烈的焦虑让他无法入眠。他翻身坐起,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房间角落那团模糊的阴影——他的工牌。一种诡异的吸引力从那里传来,混合着排斥与恐惧。他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捡起它。
照片更模糊了。现在,连五官的大致轮廓都开始难以分辨,整张脸像是一团被人用手抹过的、未干的水彩。只有那空洞的眼神依旧,甚至更加深邃,仿佛要将他吸进去。工牌的塑料边缘,摸上去有一种异常的冰冷,几乎冻手。
他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良久。强烈的冲动驱使他想在网上搜索“红星机械厂 夜班”、“无面人影”或者那些诡异的规则。哪怕找到只言片语的印证,或许也能缓解这种独自承受巨大秘密的孤独与压力。但守则第九条——“不要记录违规案例,也不要交换夜班经历”——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他的行动。他毫不怀疑,任何形式的“记录”或“交流”,都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最终,他颓然地合上了电脑。
下午,他强迫自己吃了点东西,味同嚼蜡。看着窗外阳光灿烂的世界,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割裂感。那个充满秩序的、可理解的白昼,与红星机械厂那个规则扭曲、危机四伏的暗红之夜,仿佛是两个平行的、永不相交的宇宙,而他是唯一一个被迫在两个宇宙间穿梭的旅人。
傍晚,当他再次走向那座庞然厂区时,脚步比前两日更加沉重。每一次踏入,都像是主动走向一个已知的、正在逐渐收紧的陷阱。
老张依旧在门卫室旁,烟雾缭绕。但今天,当艾文经过时,老张抬起眼皮,混浊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然后用一种极低、极沙哑,仿佛怕被什么听到的声音快速说道:
“C-23……管好你的‘念头’……它们……会听。”
说完,他立刻低下头,猛吸了一口烟,不再看艾文一眼。
管好念头?它们会听?
这句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艾文本就紧绷的神经。难道那些东西……不仅能感知行动,还能窥探思想?昨晚无面人影的提问,并非随机,而是捕捉到了他在铃声响起时,内心深处对“时间”的确认和恐惧?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不再是简单的遵守规则就能保命的游戏了,连思想都不能松懈。
中控室内,王明依旧如常。交接过程沉默而高效。但艾文注意到,王明今天在检查工具箱时,手指在那枚未生锈的扳手上多停留了一瞬,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金属表面,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或是警惕?
23:00整,暗红色如期降临,如同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生物吞没了整个厂区。
艾文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空气,将老张的警告和王明的异样压在心底,握紧手电和扳手,踏入了红光笼罩的车间。
他比前两晚更加谨慎,不仅仅留意地面和四周,更开始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思绪。每当有关时间、身份、或者对厂区秘密的好奇心升起时,他立刻强行将其驱散,转而默念守则条款,或者集中精神于巡视路径上的每一个细节——螺栓的锈蚀程度、管道的接口、机器运行的微弱声响。
这种精神上的自我监控极其耗费心力。没过多久,他就感到太阳穴阵阵发痛。
在经过一条连接主车间和原料仓库的长廊时,他再次听到了管道内的呼唤。
“……有人吗……找不到路了……”
声音来自右侧管道。
守则第八条:“来自右侧管道需回应‘正在巡检’。”
艾文立刻停下脚步,面向声音传来的管道方向,用尽可能平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清晰回应:“正在巡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