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大家连忙说道:“奶奶要怎么样,我们怎么敢抱怨?只是上面的人各有各的主意,我们实在难以做到面面俱到。”

凤姐听了也没办法,只好央求道:“各位大娘们,明天就先帮我一天忙吧,等我把姑娘们的事情都理顺了,咱们再慢慢说,好不好?”

大家听了,便都领命离开了。

凤姐一肚子的委屈,越想越气,一整夜都没睡好。可天亮了,她还得强打精神去处理事务。她本想把府里各处的人好好整顿整顿,但又担心邢夫人会因此生气;她想跟王夫人说说自己的难处,无奈邢夫人总是在中间挑拨离间。

府里的那些丫头们,见邢夫人等人不帮着凤姐撑腰,便越发肆无忌惮地作践起她来。好在平儿时常帮凤姐解围,她跟众人解释说:“二奶奶其实特别想把事情办好,只是老爷、太太们吩咐了外面,不许铺张浪费,所以咱们二奶奶实在没办法把方方面面都周全到。”平儿这样说过好几次之后,那些人才稍微消停了些。

虽说府里僧人诵经、道士祈祷、上祭品、挂挽帐等活动接连不断,但由于银钱上吝啬,那些办事的人自然就不肯尽心尽力,大多只是敷衍了事。

连着好些天,不少王妃、诰命夫人前来吊唁,凤姐却没办法到上面去亲自照应,只能在下面忙前忙后地张罗。一会儿叫这个去干活,结果那个人又走了;一会儿着急发火,一会儿又得低声下气地央求别人。就这么胡乱应付完了一拨人,又得打发另一拨人。别说鸳鸯等人看着觉得不像样子,就连凤姐自己心里也觉得实在过意不去。

邢夫人虽说是长媳,但仗着“悲戚为孝”这个由头,对府里诸多事务一概不闻不问。王夫人乐得顺着邢夫人的行事方式,其他的人自然更不必提了。

唯独李纨看出了凤姐的难处,却也不敢公开替她说话,只是私下里感叹道:“俗话说得好,‘牡丹虽好,全仗绿叶扶持’,太太们若不是亏得有凤丫头操持,那些下人哪会这么尽心帮忙?要是三姑娘还在家就好了,如今只有凤丫头带着几个自己的人瞎忙活。底下人背地里都在抱怨,说是一分钱也摸不着,连点脸面都捞不到。老爷一心只想着尽孝,对家里的事务不太懂行。这样一件大事,不散些钱出去,怎么可能办得妥当?可怜凤丫头辛辛苦苦操持了好几年,没想到在老太太的丧事上,恐怕连脸面都保不住了。”

于是,李纨抽空叫来自己的人,吩咐道:“你们别看别人怎么做,就跟着糟践琏二奶奶。别以为穿孝守灵就是大事了,不过就是混几天日子。看到那些人忙不过来,你们搭把手也是应该的。这也是为了府里的事,大家都该出份力。”

那些平时敬重李纨的人都答应着说:“大奶奶说得在理。我们也不敢那样做,只是听鸳鸯姐姐她们的话,好像是在怪琏二奶奶。”

李纨说:“就算是鸳鸯,我也跟她说过。我说琏二奶奶并不是在老太太的事上不尽心,只是钱财都不在她手里,巧媳妇也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啊。现在鸳鸯也明白了,所以也不怪她了。只是鸳鸯现在的样子跟从前大不一样了,这也挺奇怪的。那时候有老太太疼她,她倒没摆过什么架子;如今老太太去世了,没了撑腰的了,我看她倒有些气质不大好了。我先前还替她担心,这会子幸亏大老爷不在家,才躲过去了;不然,她能有什么办法。”

正说着,只见贾兰走过来,说道:“妈妈去睡吧。这一整天家里人来人往客人不断的,肯定也累了,好好歇歇吧。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碰过书本,今天爷爷让我回家睡,我心里特别高兴,打算找一两本书来读读,不然等过了守孝期,之前学的知识恐怕都要忘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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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纨听了,温柔地说:“好孩子,爱看书当然是好事。不过今天就先别看了,好好歇一歇,等老太太送完殡,你再安心看书也不迟。”

贾兰懂事地点点头,说:“妈妈要是想睡了,那我也躺到被窝里,在脑子里想想书里的内容也行。”

大家听了贾兰的话,都纷纷夸赞起来:“这孩子真不错!这么小的年纪,一有空闲就想着看书学习。哪像宝二爷,都娶了亲的人了,还是跟个孩子似的。这几天他跟着老爷跪着守孝,看那样子特别难受,就盼着老爷一走,他就能赶紧跑去找二奶奶。两个人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最后二奶奶都不理他了。他又去找琴姑娘,琴姑娘也故意躲着他,邢姑娘也不怎么愿意跟他说话。倒是咱们本家的喜姑娘、四姑娘她们,一口一个哥哥,跟他特别亲热。我们看这宝二爷除了跟那些奶奶姑娘们混在一起,心里怕是也没别的事了。真是白费了老太太的一片苦心,疼了他这么多年,哪能跟咱们兰哥儿比呢!大奶奶,你以后可就等着享福吧。”

李纨听了,笑着说道:“就算他好,现在也还小。就怕等他长大了,咱们家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你们觉得环哥儿怎么样?”

众人一听,纷纷摇头说:“环哥儿就更不像话了!他那双眼睛,活像只小猴子,滴溜溜地乱转,东看西看的。虽然在那儿嚎丧,可一看到奶奶、姑娘们来了,躲在孝幔子里还偷偷地拿眼睛瞟人家呢。”

李纨叹了口气,说:“他的年纪其实也不小了。前些日子还听说要给他说亲呢,现在看来又得往后拖了。唉,还有一件事,咱们家这些人,我看也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先不说这些闲话了,后日送殡,各房的车辆都安排得怎么样了?”

众人说道:“琏二奶奶这几天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见传出去。昨天我听我的男人说,琏二爷安排蔷二爷来操办,说是咱们家的马车不够用,赶马车的人手也少,得到亲戚家借去呢。”

李纨听后,笑着说道:“马车也能到处去借吗?”

众人说道:“奶奶这说的可就是玩笑话了,马车怎么就不能借呢?只不过到时候要是所有亲戚家那天都要用车,那恐怕就难借到了,估计到时候还得去雇呢。”

李纨又问道:“那家里下人用车雇雇也就罢了,上头用于送葬的那种白色车辆也有雇来用的吗?”

大家赶忙说道:“现在大太太、东府里的大奶奶,还有小蓉奶奶她们都没马车可用了,要是不雇的话,哪来的马车坐呢?”

李纨听了这话,不禁长叹一声,说道:“以前看到咱们家的太太奶奶们坐着雇来的马车过来,咱们都还笑话人家呢,没想到现在轮到咱们自己了。你明天去跟你家男人说一声,让咱们的车马早早地就准备好,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大家纷纷答应着,然后便出去了,不提。

且说史湘云因为她女婿正卧病在床,自贾母去世后,她只来过这么一次。细细一算,后天便是送殡的日子,这趟是无论如何都得去的。再瞧瞧她女婿,病已成了痨症,虽眼下暂无大碍,可史湘云还是决定在守夜的前一天就赶过来。

她想起贾母平日里对她的疼爱,又想到自己命苦,刚嫁了个才貌双全、性情又好的男人,偏偏却得了这要命的冤孽病,不过是熬日子罢了。于是更加悲痛,直哭到半夜。鸳鸯等人在一旁,再三劝慰,可她就是停不下来。

宝玉在一旁看着,心里也跟着悲伤起来,可又不好上前去劝。他偷偷打量着史湘云,只见她淡妆素服,脸上不施脂粉,竟比未出嫁时还要美上几分。再转头看看宝琴她们,也是一身淡素装饰,自有一番天生的风韵。而宝钗浑身孝服,可不知怎的,竟比平日里穿那些鲜艳颜色时还要雅致几分。

宝玉心里想道:“都说万紫千红,终究还是梅花为魁首。可仔细想想,并非是因为梅花开得早,实在是它那‘洁白清香’的特质,是旁的花比不上的。要是这时候林妹妹也在,她也这般打扮,又不知会是怎样一番风韵了!”

想到林黛玉,宝玉心里一阵酸楚,泪珠儿直往下滚。借着贾母去世这事儿,他也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正忙着劝史湘云,让她别再哭了,外间又添出一个哭的来了。大家只当是他想起贾母平日里的疼爱,所以伤心难过,哪知道他们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这场大哭,直把满屋的人都惹得落下泪来。最后还是薛姨妈、李婶娘等人上前,好不容易才把这场哭劝住了。

明天就是守夜的日子,场面会比今日更加热闹。这天,凤姐实在是撑不住了,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拼尽全力应对,喊到嗓子都嘶哑了,才好不容易熬过了半天。

到了下午,来的宾客更多了,各种事务也愈发繁杂,凤姐忙得焦头烂额,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她正心急如焚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小丫头跑过来,说:“二奶奶原来在这儿呢!怪不得大太太说:‘里面人多,都照应不过来,二奶奶倒是躲到一边享清闲去了。’”

凤姐听了这话,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又硬生生咽了下去,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喉咙里泛起一股甜腥味,接着就喷出一口鲜红的血,身子也站立不稳,一下子蹲坐在地上。幸好平儿急忙跑过来把她扶住。只见凤姐还在不停地吐血。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