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2 MHz 是个很难被记住的数字。
至少在梦禁以前,闻叙从来不会去记这种东西。那时候的频段是被系统划好的——哪里放安眠引导,哪里放情绪调节广告,哪里放“警醒提示”,整齐得像一张表格。人们习惯被安排,连听什么声音都由母梦递到耳朵边。
梦禁之后,电台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空地”。
没有人再发统一的舒缓音乐,没有人按时推送晚安问候。
大部分频段都安静得像废墟。偶尔有人试着在家里搭个小发射器,播广播剧、放老歌、念诗,声音都短暂而混乱,很快消失。
只有少数几个频段,会在深夜保持一种极轻的噪音,像一种不肯完全熄灭的呼吸。
47.2 MHz 就是其中之一。
那天晚上,咖啡馆打烊得比平时早一点。
雨停了,空气凉下去,街口摊贩收拾摊位的声音远远传来。门口那盏顽强的小灯照着门前几块不平的石砖,把它们的棱角都削柔和了些。夏堇先上楼找换洗衣服,张弛在楼下数螺丝,阮初拿着一本旧书,窝在沙发里坐下。
闻叙则照例留在收银台后,打开他的那台老收音机。
那台收音机是他从废弃仓库里翻出来的,外壳磨得发白,旋钮松松垮垮。梦禁前,它被用作“备用接入终端”,可以强行接入母梦广播系统;梦禁后,他把所有相关模块拆掉,只剩下最古老的那部分——接收真实无线电的心脏。
他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到刚好听得见的程度。
熟悉的沙沙声从耳机里涌出来。
无台、无歌、无广告。
是世界自己的底噪。
他先顺手扫过几个固定频段:
87.9,有人在播老电影配乐,音质糊得像隔着一层玻璃;
93.3,是官方新闻台,正用温和又刻意平静的语气念城市恢复报告;
101.5,不知是谁把整盘磁带倒进去循环播放,间或能听见小孩子笑。
他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最常停留的那块空白区域。
——47.2 MHz。
别人扫频时,大概率会略过这里。因为它既没有清晰信号,又没有夸张干扰,只有一种介于“有”和“没有”之间的极细微震动。
可闻叙对这种东西,有本能的敏感。
他把旋钮放慢,让指针停在 47.2 那条线上。
耳机里的噪音轻了一些,像是谁把世界的音量往下拧了一档。
他屏着呼吸听了一会儿。
刚开始,只有正常的电流声,间或有一点点环境回声——风穿过天线、云层在极远处摩擦出的微响。这些东西,经验丰富的人一耳朵就能分辨。
直到第三分钟,那种“不同”的感觉出现了。
在一大团均匀的白噪里,有一个极短的空隙,像有人呼吸时突然顿了一拍。
不是外部干扰。
不是设备故障。
那一瞬间的空白里,藏着某种“可以被识别”的节奏。
他放下手边的笔,身体往前倾了一点。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已经被他们多人否决过的词——梦波。
不可能。
阮初刚用仪器确认过,母梦的脉冲已经不再遍布全城。
现在所有波形异动,都更接近“人类自己长出来的梦语”。
那这是什么?
一小块没被彻底清理干净的残留?
还是某个人在用旧系统发出一点点无关紧要的杂音?
他想了三十秒,最后给了自己一个比较不吓人的解释:
“有人在试着说话。”
耳机里的噪声再次波动了一次。
这次不是空洞,而是一个极低频的“嗡”。
如果把这条频段想象成一条正在下小雨的街,那声“嗡”就像远处一辆老旧货车发动时发出来的抖动——短暂,模糊,却不属于自然环境。
闻叙伸手,把桌上的小本子拉过来。
扑克牌大小的纸页上已经记了不少奇怪的东西,什么“凌晨 3:17,长波抖动×1”“高频刺点 疑似小型发射器测试”等,字迹潦草,却一眼就看得出是习惯养成的痕迹。
他在新的一行写下:
【47.2——23:41,低频嗡音 0.6 秒。节奏稳定,间隔预估 40 秒。】
写完以后,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
这就是梦禁结束后留下的后遗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