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珠觉得自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的海浪中沉浮。每一次意识的微光试图挣脱黑暗,都被撕心裂肺的疼痛狠狠拽回深渊。那疼痛主要来自右后背,像有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按在那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灼痛,蔓延到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线终于刺破了黑暗。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受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呃……” 他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沙哑的呻吟,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影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简陋却干净的木制屋顶,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肥皂清香。

“疼……真他娘的……疼死了……”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感觉喉咙干得冒火,连唾沫都咽不下去。

就在这时,一张脸庞进入了他模糊的视线。那张脸凑得很近,带着关切和一丝欣喜。皮肤很白,眉毛弯弯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是个年轻姑娘,头上戴着白色的护士帽,几缕乌黑的发丝从帽檐边滑落。

“醒了?您终于醒了?” 一个轻柔的、带着明显朝鲜语口音,但吐字清晰的中文在耳边响起,如同天籁。

邵明珠的意识还很混沌,剧烈的疼痛让他思维迟钝。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清秀的面孔,尤其是那双充满生机的大眼睛,在经历了战场的残酷和生死边缘的挣扎后,这种属于正常生活的、年轻美好的气息,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疼痛导致的意识混乱,或许是潜意识里对美好事物的本能反应,又或许是战场上听多了战士们插科打诨的浑话,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用极其微弱、带着嘶哑气声,冒出一句完全不合时宜、甚至有些荒唐的话:

“呦西……花姑娘……滴……呦……”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右后背的剧痛猛地袭来,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那位正在小心翼翼用棉签蘸水湿润他嘴唇的年轻女护士——金智妍,听到这句话,明显也愣住了。她先是惊讶地眨了眨大眼睛,随即,看着邵明珠那副因为剧痛而龇牙咧嘴、偏偏又用一种……嗯……一种贼兮兮的眼神瞟自己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赶紧用手背掩住嘴,但眼角弯起的弧度还是泄露了她的笑意。

这位重伤垂危、被志司首长亲自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抢救的重要人物,醒来第一句话,不是问战况,不是喊疼,居然是……居然是模仿日本鬼子的调调叫她“花姑娘”?这反差实在太大,也太有趣了。

“同志,您说什么呢!” 金智妍忍住笑,故意板起脸,但语气里还是带着一丝笑意,她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邵明珠额头的冷汗,“您伤得很重,刚醒过来,别乱说话,也别乱动。”

邵明珠疼得龇牙咧嘴,意识也清醒了不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混账话,脸上不由得一阵发热,幸好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本就苍白,看不出来。他想解释,但一口气没喘匀,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这又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顿时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涔涔而下。

“呃啊……草他娘的……疼……” 这下是真心实意地喊疼了。

“别动!千万别动!” 金智妍见状,脸色立刻严肃起来,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专业而冷静的表情。她连忙轻轻按住邵明珠没有受伤的左肩,防止他因咳嗽而牵动伤口,另一只手熟练地检查他后背绷带的情况,看看有没有渗血。

“您的右后背被飞机的机关炮打穿了,子弹擦着肺叶过去,万幸没伤到主要血管和内脏,但失血太多,肋骨也断了两根。现在刚做完手术,绝对不能乱动!” 金智妍用清晰而温和的语气解释着他的伤势,动作麻利而又轻柔。

邵明珠喘着粗气,忍着剧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谢……谢谢……我……我刚胡说八道……对……对不起……”

金智妍看着他疼得脸色煞白、冷汗直冒却还在道歉的样子,心里一软,柔声道:“没关系,您能醒过来就是最大的好消息。司令员亲自下令,要用最好的药救您。您好好配合治疗,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拿起旁边桌上的水杯,用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点温水,送到邵明珠干裂的唇边:“来,慢慢喝一点水,不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