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冶也蓦然抬眼望向我,先前那双如烟似雾的金眸里那份能溺死人的甜软凝滞了一瞬,如同投入石子的静潭,波纹散去后迅速沉淀下去,重新泛起清醒锐利的微澜——她同样听得清晰无比。我们四目相交,电光火石间交换了一个极短的、无声的眼神——有麻烦,小心应付。
我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一下头,示意安心。随即深吸一口气,仿佛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脸上所有因惊喜而起伏的情绪波动被瞬间抹平,只余下一种“营业式”的、恰如其分的平淡客套。我扬声向外,声音不高,却稳稳盖过了门外的喧嚣:“阿东,不得无礼。既是安将军派人来访,请至外厅奉茶,稍待片刻。”语气从容得仿佛只是让阿东去给邻居送碗刚熬好的腊八粥。
话音落下,房间里那份因新生命可能到来而无声弥漫的甜暖气息,如同春日午后的最后一缕薄雪遇到了炽热的阳光,迅速消融得无影无踪。空气中无形的暖香被一股沉凝紧绷、宛如山雨欲来压城时的那种低沉气压所取代。
夏荷这丫头机灵得像只嗅到风声的小鹿,立刻抱起那盆李冶方才干呕过的铜盆,悄无声息地、迈着最轻快的步伐退了出去,连一丝多余的声响都没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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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走到软榻边,捏了捏李冶略显冰凉的小手,手指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去去就来,安心。”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沉稳地转身,步伐稳健地掀开那遮挡着内室的细竹帘子,走了出去。帘子落下的轻微“啪嗒”声,像是给内室的温馨故事画上了一个突兀的休止符。
一踏入外厅,一股近乎肃杀的冷意如同实质般迎面扑来,与庭院外明媚到有些晃眼的春日暖阳形成了极其扎眼的、近乎荒诞的反差。仿佛一步之遥,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季节世界。
厅堂中央杵着两个人,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顽石,将那拒人千里的寒意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左边这位,是个活脱脱的“富贵险中求”写照。一身紫酱色团花暗纹锦袍,用料考究得能晃瞎人眼,脖子上还围着整张黑貂皮做的皮领子,腰间束着玉带,挂着一块水头极好、价值连城的墨玉佩,通身的行头仿佛在无声呐喊:“老子有钱!”——标准的暴发户审美堆砌。
可老天爷偏偏没给他一张富贵老爷的脸。那张脸,简直就是土匪窝里借来的!一道斜贯整个左颊直到耳根的长条刀疤,狰狞扭曲,如同一条巨大的、吸饱了血的赤红色蜈蚣趴伏其上。那疤痕似乎是新长好的嫩肉,红得发亮,随着他说话或是脸上任何细微的牵动,便恶狠狠地扭动盘踞,将那张原本最多算平庸的五官硬生生割裂得只剩凶戾之气。
更要命的是那双眼睛!眼白奇多,两颗小小的眼珠却黑得发亮,像两颗精光四射的黑曜石,转动间闪烁着野性、贪婪又戒备的光芒,活脱脱就是藏在深草里、随时准备扑出来撕咬猎物的豺狼瞳孔。他仅仅是杵在那里,一股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被血火反复淬炼出的狠厉悍勇气息便扑面压来,让人忍不住想后退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