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啊!真真是极好的!”杜甫一连叠声说了几个“好”字,声音竟因为过于激荡的情绪而有些发沙、哽咽,像个初学讲话的少年郎失了声调,“来了就好!来了就……就……就……”就在这情绪最饱满高涨、几乎要引吭高歌赋诗一首的巅峰关口,杜老夫子那张因饱读诗书而灵活了数十年的嘴巴,舌头竟好像突然被灌了铅水!他卡壳了!卡在了那个至关重要的字眼上!(杜老夫子原本想好的欢迎词是“来了就好!来了就……就……嗷嗷……”——显然是想要感叹孩子们是“嗷嗷待哺”之态,欢迎他们终于来到了可以吃饱的地方。)
那张刚刚还因为希望之光而容光焕发的脸,瞬间涨成了某种熟透的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因为用力都微微暴了起来,肉眼可见地粗了一圈。“嗷嗷……待……待……”他拼命梗着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要和空气摔跤,要把那个该死的“哺”字从他牢牢焊接在舌根底下的牢笼里给硬生生“吐哺”出来!(这个“吐哺”动作,本是曹操典故里形容爱才若渴,停下来吐出嘴里的饭去迎接人才,可杜甫此刻卡住的不是饭,是词语!)然而,无论他心里怎么呐喊,那个“哺”字就卡在那儿,纹丝不动,死活不肯给他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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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我赶紧把头扭向李冶那边,用手掌死死抵住自己的嘴,狠狠闷咳了一声,才勉强把喉咙口那股汹涌澎湃、极其不合时宜的笑意强行镇压下去!眼角余光瞥见身边的李冶,她反应更快,在我咳嗽前就已经猛地转过头去,背对着那尴尬又滑稽的杜甫,单薄的肩膀耸动得如同风中树叶,显然忍笑忍得极其辛苦,花枝乱颤又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极其严肃场合下的严重卡壳场面,带着一种荒诞不经的真实感,如同一根细小的银针,猝不及防地戳破了眼前这副过于“郑重其事”的“入学”画卷。
孩子们中,先是一两声小小的、如同刚出生的小老鼠打喷嚏般极轻微极压抑的“噗嗤”声,接着,如同水波涟漪般传开,一种紧绷的、来自陌生环境和新身份的双重恐惧感,也仿佛被这股滑稽风一吹,“咔擦”一声出现了微妙的裂痕。
几个胆子稍微大些、眼睛还亮点的孩子,偷偷看着那位大人物院长涨得面红耳赤又结结巴巴的样子,先是困惑,接着竟也忍不住咧开了嘴,露出了混杂着泥垢的、小小的、带着几分天真懵懂的笑意。笑容虽然短暂,却像冲破乌云的阳光,尽管他们的衣服上还挂着破洞,脸上还沾着灰黄色的尘土。
杜老夫子自己也终于从这场“词语窒息”中缓过一口气来。他有点尴尬地搓了搓双手,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依旧红得发亮,像煮熟的螃蟹。不过,这也让他那副努力强撑的“老学究威严”架子无形中“噗”地一声崩塌了。
那根紧绷的弦断了,整个人反而活泛、真实了起来,脸上多了点属于“人”的生气。他重重咳了一声(这次真不是忍笑),带着一种逃出生天般的庆幸,声音倒是出奇地温和松快了不少,再没了那份刻意板起的腔调:
“咳……罢了罢了!都……都随萧先生过来吧!热水已备好,换洗衣物也都齐整……先去,收拾清洗一番!”
一直恭谨地侍立在杜甫身后、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同样干净整洁长衫的穷苦书生萧叔子,早已忍俊不禁,腮帮子都憋得鼓鼓的。听到院长发话,他连忙含笑点头,温文尔雅的气质自然流露。
他先是对我们这边致意地点点头,然后便笑容和煦地对那群刚解除“词语封印”惊魂未定、如同受惊小鹌鹑般缩着脖子的小萝卜头们招了招手:“孩子们,跟我来吧。”
他引导着这群还没完全从院长“失语”表演中回过神来的新弟子们,朝着院子东侧那一排新砌好的、砖瓦木料犹带新痕的沐浴房走去。那里,热水散发的温暖湿气和皂角、草木灰水特有的清新洁净的气味正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如同天堂发出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