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俯身,靠近金赏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只有近在咫尺的金赏能听清那每一个字里蕴含的千钧重量:
“莫坠了令尊……清名。”
最后三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金赏的心脏。莫坠清名!这既是期许,更是悬顶利剑!金赏捧着印绶诏书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捏得发白,一股寒意瞬间从头顶灌到脚底。父亲一生谨慎,唯恐行差踏错,最终换来了霍光的这句嘱托。他金赏未来的路,只能比父亲走得更小心、更如履薄冰!霍光给予的,是通天坦途,亦是绝壁悬崖!感激与恐惧,在这一刻在金赏心中疯狂交织、撕扯。
“诺!诺!金赏……谨记大将军教诲!必不敢忘父亲遗志!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与大将军深恩!” 金赏几乎是嘶喊着回应,声音带着哭腔的决绝,额头再次重重磕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冰冷的砖石。他捧着那方墨玉印玺和青绶银章,如同捧着滚烫的烙铁和家族沉甸甸的命运。
霍光收回了手,不再看跪伏在地、浑身颤抖的金赏。他缓缓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灵堂正中的黑漆棺椁。烛火摇曳,将他沉默的身影投在棺椁上,忽明忽暗。他凝立片刻,仿佛在与棺中故人作无声的诀别。那眼神深邃如渊,翻涌着外人无法窥探的复杂波澜——有对逝者的追忆与一丝真切的痛惜?有对权力格局骤变的审视?有对金家未来牢牢掌控于手的笃定?无人能知。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对着棺椁,再次深深一揖。动作依旧沉稳,一丝不苟。
礼毕,他转身,玄色的袍袖在昏黄的烛光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延年。” 霍光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无波。
“属下在。” 杜延年躬身。
“金公丧仪所需,由少府一体支应,务必周全。” 霍光一边向外走,一边吩咐,语气如同在处理一件寻常公务。“金赏袭爵授职诸事,着光禄勋与宗正寺即刻办理,不得延误。”
“诺!” 杜延年肃然应命,快步跟上。
霍光的脚步踏出灵堂高高的门槛,重新走入庭院深沉的暮色与呜咽的秋风之中。他没有回头。身后灵堂内,金赏压抑的、带着无尽感激与巨大恐惧的哭声,还有弟妹们终于忍不住爆发出的稚嫩悲啼,被厚重的门扉隔绝,渐渐微弱下去,最终消弭于这座巨大府邸死寂的阴影里。
庭中那几株金日磾手植的柏树,在渐起的寒风中摇晃得更加厉害,枝叶摩擦,发出如同无数细碎呜咽的声响。
---
“啪嚓——!”
一只上好的青玉云纹耳杯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飞溅的碎片如同锋利的冰凌,在铺着华丽锦毡的地面上划出刺目的痕迹。
“奉车都尉?!霍子孟!他安敢如此!安敢如此!” 上官桀的咆哮声震得左将军府邸花厅的雕花窗棂都在嗡嗡作响。他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虬结暴跳,深红色的常服衣襟因剧烈的喘息而大大敞开,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领口,此刻也被怒火染得一片潮红。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在铺着昂贵西域地毯的花厅里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步伐几乎要将地毯踏穿。
他刚从宫中安插的眼线处得到消息,霍光亲赴金府吊唁,并当场宣布了皇帝旨意:金赏袭爵秺侯,授奉车都尉!
奉车都尉!掌天子乘舆,宿卫帷幄!霍光竟然将这个位置给了金日磾那个乳臭未干、只会哭哭啼啼的儿子!而他上官桀,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儿子上官安至今还只是个侍中!一个虚衔!一个连天子面都难得见几次的闲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