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再看,爬架上缠着猫抓出的麻绳印,晾衣绳上搭着洗干净的猫窝,砖缝里冒出的猫草顶着嫩黄的芽,连你刻的“一家三口”木雕,都被猫蹭得包浆发亮,比任何精心布置的摆件都热闹。
“你说,”我挨着你坐下,猫立刻挪过来蹭我的手背,肉垫的温度暖得像一颗小太阳,“在它眼里,是不是觉得咱们就是全世界?”
你把书捡起来,对着阳光掸了掸上面的猫毛,那些白毛在光里飘啊飘,像一群小雪花。
你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指着上面“万物各得其所”几个字:
“何止是它,你看这房子,是咱们的窝;这猫,是家里的活宝;你手里的修复图纸,我刨子下的老木料,凑在一起,不就是咱们的全世界?”
话音刚落,猫突然跳上爬架顶端,对着窗外“喵”了一声。
顺着它的目光望去,隔壁屋顶的鸽子,正扑棱棱飞过,阳光穿过木格窗,在柏木爬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
我摸着手里的木雕猫,突然觉得所谓“全世界”,从不是要多大的地方。
是有人愿意为你把柏木边角料磨成爬架,是猫爪印盖在书页上也觉得甜,是每个清晨的猫粮香、午后的晒太阳、黄昏的碎碎念,都像你刻木雕时的金粉,悄悄嵌进日子的纹路里,闪着暖光。
你突然起身,从储藏室抱出个木箱,打开来,里面是你攒的猫毛——用不同颜色的丝线捆着,像一束小小的毛线花。
“等攒够了,给你织个钥匙扣。”你挑出一根白的举起来,阳光透过猫毛,映出细碎的光斑,“老话说‘物聚其类’,这些毛看着散,攒起来也能成个物件,就像日子,一天天过,看着平常,凑起来就是家了。”
三花猫突然跳下藤椅,往客厅跑,嘴里叼着个东西——是你昨天丢失的刻刀,小刀片闪着光。
你追过去时,它把刻刀放在你常坐的木凳下,尾巴翘得老高,像在邀功。
你举着刻刀回来,眼里的笑意漫到了眉梢,“你看,它比你还知道我东西放哪儿。”
暮色漫进阳台时,你在爬架旁种的猫薄荷,开了几朵淡紫色的花。
你抱着猫站在花前,说“明天给李奶奶送点去,她的老猫最近不爱动,闻闻这个兴许精神”。
我望着你们的背影,突然想起你刻在猫厕所上的那句话:
“万物有灵,共处为家。”
原来,所谓“一家三口”,从不是简单的加法,是像你对待木料那样——接纳它的纹路,包容它的毛刺,用耐心把彼此的棱角磨得温润,让每个清晨的猫粮香、午后的猫打盹、黄昏的絮语,都像榫卯那样,严丝合缝地嵌进日子里,长出暖来。
刚才我给猫换窝垫时,指尖突然触到一个硬硬的小疙瘩。
在旧毛衣改的衬里深处,缝着个指甲盖大的蓝布包,线脚歪歪扭扭的,是你特有的针法。
你总说“老粗布得用粗线缝,才结实”,果然这线粗得像一根细麻绳,却缝得密不透风。
拆开时,里面掉出一些细碎的东西——
几缕黑的、几缕黄的,还有几根泛着银光的白毛。凑近了看才认出:黑的是我的头发,上次你帮我剪刘海时掉的,当时还笑我“掉这么多,快成秃子了”;
黄的是你的,你总爱在干活时用橡皮筋扎个小辫,上次修木料时被木屑勾掉一绺,你随手扔在工作台的缝隙里,我还以为早被扫走了;
那几根白毛,不用说是小花的,是它趴在你肩头打盹时蹭下来的,你总说“这猫毛沾在衣服上,跟撒了一把蒲公英似的”。
正愣着,你端着洗好的草莓走进来,看见我手里的布包,耳朵突然红了,像被晒透的樱桃。
“你怎么找着这个了?”你挠挠头,伸手想抢,“本来,想等攒多点再告诉你……”
“攒这些做什么?”我把布包举起来,阳光透过发丝,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像撒了一把金粉。
你突然往猫窝那边努努嘴,小花正蜷在里面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布包的位置。
“前几天,去李奶奶家,她给我看她的嫁妆箱,”你声音低下来,像怕惊着猫,“箱底缝着个布包,里面是她和爷爷的头发,还有刚结婚时养的那只老黄狗的毛。她说‘老辈人都信这个,把活人的气儿缠在一块儿,缘分就跑不了’。”
你走过来,从布包里拈起一根我的头发,又拈起一根你的,在指尖捻成一股:
小主,
“你看,这样缠在一起,就分不清谁是谁了。就像这猫窝,本来是一件旧毛衣,被咱们改成窝,又住进了小花,这不就是缠在一块儿了?”
我突然想起你给祠堂的梁柱做加固时,总说“得用旧木料嵌新榫头,老的带着新的,才稳当”。
原来这布包也是个暗榫,把我们仨的“气儿”嵌在一起,看着散,实则咬得紧。
“等以后啊,”你把布包塞回我手里,让我重新缝回衬里,“再攒点它掉的毛,等它老了,就把这布包收进樟木箱,跟咱们的结婚证放在一起。”
你指着窗外那棵新栽的石榴树,“就像这树,得把根扎在土里,才能年年结果。咱们这布包,就是咱家的根须子,缠得越紧,日子越旺。”
小花像是听懂了,突然从窝里探出头,用鼻子蹭了蹭我手里的布包,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像一台小鼓风机。
你伸手摸摸它的头,又摸摸我的头发,指尖的温度烫得人心里发暖:
“你看,它也认这个呢。”
阳光漫过猫窝时,我把布包重新缝好,线脚学着你的样子缝得又粗又密。
针穿过布面的“沙沙”声里,我突然觉得所谓“缘分”,从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你偷偷攒起的头发,是猫毛混在其中的巧合,是老辈人传下来的笨法子,更是我们仨在这方寸阳台上,把日子过成一团毛线——
缠缠绕绕,却暖得能焐热每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