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封 刨花堆里的港湾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那版被打回的设计图,甲方批注的“不够潮”三个字,像一块湿抹布,把满屏的传统纹样捂得发了霉。

桌上的台灯早就热得发烫,光晕里浮着细小的木屑,是你下午修那把民国太师椅时扬起的。

你说“老木头的魂都在这些碎末里”。

我顺手抓过一支铅笔想改线条,笔尖却在纸上打滑,原来手心早沁出了汗,把檀木笔杆攥得发潮。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初春的雪落在松针上,几乎听不见。

直到那扇被你修过无数次的木门,“吱呀”一声转开一条缝,我才猛地抬头——

“又在改图?”

你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我没回头,听见你把杯子放在桌角,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像一根弦突然绷断了。

“改什么改!”我猛地转身,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修旧如旧’!那花瓶加了灯,跟给老槐树刷油漆有什么区别?还有这设计图,改到第八版了,他们要的哪里是文创,是把老祖宗的东西拆了当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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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话没说完,手臂一挥,桌上的铁皮笔筒“哐当”掉在地上,铅笔、橡皮滚了一地,其中半截铅笔芯断了——

那是你用老檀木给我做的笔杆,说“檀木沉,握着稳,不容易急”。

你蹲下去捡,指尖捏着那截断芯,动作慢得像在拆颗精密的榫卯。

我看着你后颈的碎发,突然想起上周,你为了找一块匹配的木料,在仓库蹲了一下午,灰头土脸地出来,举着一块带疤的榆木说“你看这疤,像不像朵花?正好做镇纸”。

“你捡它干什么!”我突然拔高声音,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涌了上来,“这些破木头、旧图纸,根本没人在乎!我守着这些有什么用?”

你手里的笔杆,突然掉在地上,发出声闷响。

你没捡,只是抬头看我,眼里没半点火气,像蒙着一层水汽的湖面。

“累了吧?”你声音轻得像叹息,伸手想碰我的脸,却被我躲开——我的指甲在你手背上划了一道红痕,像一道没干透的墨。

你缩回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转身往门外走。

我听见你出去的动静,水龙头开了又关,接着是碗碟碰撞的轻响。

没过多久,你端着碗进来,是我爱吃的甜酒冲蛋,碗边还沾着粒糯米,像一颗没来得及擦的星星。

“先吃点东西。”你把碗放在我手边,热气拂过手背,暖得人发颤。

我别过脸,看见你弯腰继续捡地上的文具,捡起来的橡皮上沾着一点木屑——是你今早给老木门打蜡时蹭的,你总说“木屑沾在身上,就像老物件跟你打招呼”。

座钟又敲了一下,十二点了。

我盯着那碗甜酒冲蛋,突然想起小时候被先生骂哭,奶奶也是这样端着碗甜酒冲蛋,说“字写得歪没关系,心正就行”。

你把捡好的文具放进笔筒,又往我空着的杯子里续了点热水,杯壁上的水汽模糊了你的倒影。

“其实,我今天去看李奶奶了。”你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她给那只修复好的青花瓷瓶,插了一支干莲蓬,说‘老物件就该配老东西,急不得’。她还说,当年她爷爷修复古画,遇着不懂行的东家,就把画暂时收起来,等懂的人来。”

我没说话,指尖触到碗沿的温度,突然想起上个月你带李奶奶看我们新做的榫卯模型,她摸着模型的斗拱说“这木头会说话,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精神”。

“甲方那边,我明天去跟他们聊聊。”

你蹲在我面前,仰视着我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点木屑,

“我带上次修复的那扇清代木门去,让他们摸摸那木纹里的包浆,告诉他们‘老东西的好,得用手摸,用心等’。你不用急,急了就像打歪的榫卯,看着合缝,实则不经事。”

你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一块被摩挲得发亮的竹牌,上面刻着“缓”字。

笔画里嵌着细小的竹丝,像藏着一根定海神针。

“这是用祠堂那根被台风刮断的竹梁做的,”你把竹牌塞进我手里,“老篾匠说‘竹子要经三冬两夏,才能编出结实的筐’,咱们的手艺,也得经住这些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