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望着我,眼尾突然红了,像被雨雾浸透的纸,轻轻一碰就要洇出水来。
喉结滚了半天才出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旧木门:
“我知道这是家……可你忘啦?”
你抬手想碰我的脸,又中途顿住,转而攥紧了衣角——那处的布料早就被你搓得起了毛边。
“刚创业那年,铁皮房的空调坏了,七月的天,折叠床睡上去像烙饼。你蜷在我旁边,汗把凉席浸得透湿,却抓着我的手笑,说‘只要能一起修老房子,睡水泥地都是家’。”
窗外的风,卷着雨扑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你突然低头,盯着工作台的木纹,声音轻得像叹息:
“现在,不过是把新房子暂时抵押出去,可团队里的人……老张的小儿子要动手术,他前天偷偷去血站,胳膊上的针眼还没消;小周媳妇大着肚子,他每天打三份工,就为了凑房贷;还有李奶奶,把传了三代的刨子都给了咱们,说‘这手艺得活着’……”
说到这儿,你突然说不下去了,抬手抹了一把脸,指腹蹭过眼角时,带出点湿痕。
再开口时,尾音带着颤:
“他们跟着咱们,不是为了每个月的工资,是信咱们能把那些老物件修好,能让那些快被忘了的文化,接着往下传承。要是公司倒了,我怎么对得起他们?怎么对得起李奶奶塞给我刨子时,眼里的光?”
我望着你衬衫第二颗纽扣,那是去年修旧祠堂时,被木刺扎破的地方,你一直没换,说“这是勋章”。
此刻,那纽扣在灯光下泛着光,像一颗沉甸甸的心。
我突然想起铁皮房的那个冬夜,你把唯一的棉被裹在我身上,自己裹着旧大衣发抖,却哼着跑调的歌:
“等咱们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就给每个人做一张木桌子,用最结实的木料,能传三代的那种。”
你突然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是团队在铁皮房前的合影,十几个人挤在锈迹斑斑的门牌下,每个人脸上都沾着木屑,却笑得比阳光还亮。
“你看,那时候多难啊,可没人说过一句苦。现在这点坎儿,算什么?”
你的指尖划过照片里每个人的脸,像在抚摸珍宝:
“家是人的根,可这些人,是家旁边的枝叶啊,根还在,枝叶不能枯了。”
雨不知何时小了一些,屋檐的水滴顺着排水管往下淌,滴答,滴答,像在数着日子。
你望着我,眼里的潮意慢慢退了,却浮出一点韧劲儿,像老槐树被暴雨浇透后,反而更挺拔的枝干:
“等过了这关,咱们把房子赎回来,就在阳台里围个小池子,种上李奶奶送的莲籽。你不是总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吗?咱们的日子,也得有这股劲儿。”
窗外的台风突然掀动了遮阳棚,发出“哐当”巨响。
你走到窗边,指着远处工地的方向:
“你看那片脚手架,咱们刚立起来的,村里的老人说‘这是祖宗留下的念想,得让年轻人接住’。要是公司倒了,这脚手架就成了烂铁,那些等着修复的老门楼、旧戏台,就真成了断壁残垣。”
我突然想起上个月,你带着团队去村里勘察。
八十岁的李奶奶拉着你的手,把祖传的木工刨子塞给你:
“这刨子刨过三代人的梁木,现在给你,算它找着好归宿。”
你当时给刨子上油时,说“这不是工具,是托付”。
“你就不怕吗?”
我声音软下来,指尖触到你衬衫上的褶皱。那是你今早着急去银行,没来得及熨烫的。
你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工作台的模型上。那是你用边角料做的微型四合院,门楼上的瓦当刻着“平安”二字。
“你摸摸这门轴,”你转动模型的门扇,发出“吱呀”轻响,“我做了三道暗榫,再晃都散不了。就像咱们俩,就像这团队,看着是散的,实则咬得紧着呢。”
这时,老张突然从包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
“这是我爸留的,”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存折,“这几年攒的养老钱,不多,十五万,先顶上。”
小周也跟着掏手机:
“我刚把理财产品赎了,虽然赔了点手续费,但能解燃眉之急。”
连保洁阿姨都红着眼圈说:
“我这月工资不用发,先给公司周转。”
你突然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耸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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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台的台灯恰好照在你背上,把衬衫上那道磨破的缝照得清清楚楚。
那是上次扛木料时被钉子勾的,你总说“缝缝补补又三年,老物件都这样”。
我看见你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动作又快又急,像要把什么东西摁回去似的。
等再转过来时,你眼眶还红着,嘴角却硬是翘了起来,连带着眼角的细纹都漾着笑意,像雨后初晴时,老墙缝里钻出的那点绿。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你声音还有点发紧,却故意说得轻快,“我抵押房子,不是要大家掏家底。”
你伸手把老张手里的铁皮盒推回去,指腹在盒盖上的锈迹上轻轻敲了敲:
“咱们聚在一块儿,不是为了挣多少钱。你看张哥手里这刨子,传了三代人;小周桌上那把卷尺,是他爷爷修铁路时用的;还有李奶奶那袋莲籽,说‘种在院子里,来年能开花’。”
你突然提高了点声音,眼里闪着光,像落了星星:
“咱们是在做什么?是把老木匠的榫卯传下去,把老瓦匠的灰浆方子记下来,把那些快被机器取代的手艺,手把手教给年轻人!
就像村口那棵老槐树,台风再大,只要根扎在土里,枝桠断了还能再抽新绿,年轮照样一圈圈长!”
老张突然抹了一把脸,嘿嘿笑了:
“你说这话时,跟我爸当年修祠堂一模一样。他总说‘干活得有念想,这念想比金子还沉’。”
小周在旁边接话,声音有点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