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当你又在较真,此刻捏着这罐里的茶梗,忽然想起,你那时蹙着眉的样子——
原来不是嫌它们乱,是想给我挑些像样的。
阳光从茶仓的木缝里钻进来,落在茶梗上,每道纹路里都晃着细碎的光。
我把罐子捧在手里,凉丝丝的陶壁上,仿佛还留着你蹲久了,掌心按上去的温度。
阳光照在茶梗上,每道细缝都透着傻气的认真。
陈叔刚叩门时,竹篮里的陶罐,还冒着一点凉丝丝的气。
他掀开粗布盖,酸梅的清冽混着冰糖的甜,就漫了出来:
“冰镇过梅子茶,喝着败火。”
罐子上贴着他孙女写的“清凉”二字,红颜料洇得边儿发毛,倒比任何题跋都鲜活。
递罐子时,陈叔忽然笑起来,皱纹里盛着晨光:
“今早去看那窝鸟,雏儿全孵出来了!张着黄嘴丫子要食,嫩得像刚剥壳的豆,一张一合的样子……”
他顿了顿,往茶室里瞟了眼:
“活脱脱你们点茶时,盏里鼓起来的那些小泡沫,看着软乎乎的,偏透着一股要往上冒的劲儿。”
我接罐子时碰着他的手,粗粝的掌纹里还沾着梅汁的黏,想来是刚从坛子里捞出来就往这儿赶。
竹篮底的箬叶上,还留着他摘梅子时蹭的绿渍,混着鸟雏儿的故事,比罐里的梅子茶,更添了几分烟火气。
“你看,”你举着空罐笑的模样忽然清晰,“连梅子都知道,泡够日子才甜。”
陈叔孙女写的“清凉”二字歪歪扭扭,却比书法帖里的更有分量;
你衣兜飘出的檀香,是法务部结缘的平安符,总在我走神时,悄悄把符角往这边挪半寸。
茶炉上的水沸得更急了,壶底气泡往上冒,像你藏不住的小心思。
亲爱的,等下次,用你的缺口盏,来泡新茶,换我来搅抹茶——
说不定溅你鼻尖上的绿,会落在茶盏里,和你的笑融成一团暖。
其实,哪有什么浪涌纹或无心画,不过是两个人的茶盏碰在一起,就泡软了日子;
哪有什么向阳背阴,不过是扎根时缠在一起的根须,你往阳处伸的枝,我往暗处扎的须,终究是同一片土里的劲。
窗外竹影晃了晃,像你凑过来时带起的风。
竹下那丛新冒的茶苗,叶尖还挂着晨露,是上周你我一起栽的。
那时,你说“等它们长成茶树,就用新叶做茶饼,分别刻上‘栖云’、‘同枝’、‘留春’”,
“好茶得有伴,就像人得有个搭伙过日子的”,泡出来的茶味,比单块的更醇厚一些。
饼茶得存着,等秋凉了泡,能喝出春阳的味儿。
等隔了一些时日再饮,茶汤里浮着淡淡的花香,像把暮春的风都留进了茶里,抿一口,舌尖还能触到阳光晒过的暖。”
说着,你就往我手心里塞了一颗刚剥的糖。
糖纸在阳光里闪了一下,像你眼里跳脱的光。
此刻,茶烟漫过壶嘴,在窗上凝成细珠,顺着木格往下淌,像谁在玻璃上写日记。
我忽然想,再过些日子,等雏鸟长出羽毛,等茶苗再抽片新叶,我们就坐在这老梨木桌前,泡一壶今年的雀舌。
你抢茶荷时,我就故意把茶末撒你发间;
你要躲,就得听我讲陈叔说的,“根须缠得越紧,风再大也吹不倒”。
亲爱的,你看,这茶烟里的光阴,从来都不是独自熬煮的,是两簇火苗凑在一起,把日子烧得温温的,再苦的茶,也能炖出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