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封 熊猫眼与人间烟火

就像去年冬天,我跟着网上教程学做蜂蜡蜡烛,本想给你做个“星辰大海”款——蓝色蜡液里嵌着银箔,点燃了像碎星落在海面。

结果,倒蜡液时手一抖,银箔全沉在了底部,蓝色蜡还没凝固就裂了一道缝,活像一块冻裂的湖冰。

我气得把模具往桌上一摔,蜡液溅出来蹭了满手。

你下班回来,举着那块“失败品”对着光看了半天,突然说:

“你看这裂纹,多像北方冬天的冰面,太阳照过来会反光的那种。还有这银箔沉在底下,像冰层里冻着的星星,比教程上的还特别。”

那天晚上,你真的把它点了。

火苗窜起来时,裂纹里透出暖黄的光,沉在底部的银箔果然跟着亮起来,真有点像冰下藏着星星。

你搬了两把椅子坐在客厅中央,说“这是咱们家独有的‘冰原星火’蜡烛,比任何香薰都有仪式感”。

小主,

后来,那支蜡烛烧了整整三个晚上,蜡油滴在桌上结了一层硬壳,你都舍不得擦,说“这是时光留下的印记”。

“好啦,差不多干净了。”

你把用过的洗脸巾,扔进垃圾桶,转身去浴室拿卸妆水,“重新画,我陪你。”

我坐在镜子前,看着你把卸妆水倒在化妆棉上,又怕太刺激,特意兑了点温水,动作笨拙却认真。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你专注的侧脸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上还有一颗没洗干净的牙膏沫。早上你刷牙急了点,总这样。

“其实,我就是想学着化点妆,”我小声说,“下周同学聚会,她们都说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你不化妆也漂亮啊。”你把化妆棉递过来,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不过你想画,咱就慢慢学。你看那些匠人做漆器,不也得先摔碎几十块坯子?眼线笔跟漆笔差不多,多画几次就找到感觉了。”

“这能一样吗?”我接过化妆棉,往眼皮上敷着,“漆器讲究匠心,我这是瞎涂乱画。”

“怎么不一样?”你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我旁边,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认真地说:

“你看巷尾老张头做木梳,刚开始做的齿都歪歪扭扭,还被人笑话‘能梳掉半头hair’。

现在人家做的梳子,木纹里都带着光,老街坊排队等着买。

他说手工艺品哪有完美的?有点小瑕疵,才知道是用心做的,机器批量产的才个个一样,那叫商品,不叫物件。”

我愣了愣……

巷口老张头的木梳摊子,我熟得很。

他退休前在木器厂刨了三十年木头,现在搬个小马扎坐在老槐树下,刨子、凿子在脚边摆得齐整,木头的清香味混着槐花香,能飘半条街。

我还记得第一次蹲在他摊子前看新鲜,他手里的刻刀,正往梳背刻鸳鸯。

老头眯着眼,老花镜滑到鼻尖,刻刀在木头上走得颤巍巍,结果左边那只鸳鸯的脖子刻得太用力,歪向一边,右边那只更绝,脖子拧得像打了三个结的麻绳。

我忍不住笑出声,他倒不恼,把那把“歪脖鸳鸯梳”往我手里塞:

“丫头试试?齿距我特意留宽了,梳你这长头发不卡。”

后来每次路过,总见他坐在树荫里,膝盖上铺一块粗布,手里的砂纸在木梳上磨得沙沙响。

春末的风卷着杨絮飘过来,他就歪头用肩膀蹭蹭脸颊,手里的活计半点不含糊。

刨花在脚边堆成小山,浅黄的、淡褐的,风一吹就打着旋儿飞,像一群会跳舞的蝴蝶。

有次下雨,他蹲在屋檐下还在磨梳子,木柄上的毛刺被雨水泡得发胀,他就用刀片一点点刮,手指背被木刺扎出小红点,也只是往嘴里吮吮,继续低头磨。

现在,再看他摊上的梳子,可不一样了。

上次去买,他从木盒里拿出一把桃木梳,梳背的弧度正好贴合掌心,梳齿根根匀净,阳光照过去,能看见木纹顺着梳齿的走向轻轻漫延,像水纹在木头上结了一层冰。

他说这叫“顺纹梳”,得等木料在通风处阴干三年,再跟着木纹的脾气走,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