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封 罐中藏着未发酵的春天

小主,

“这说明面粉和黄油的比例调得好,就是发酵这步省了,等于做了个简化版的压缩饼干,行军打仗带着肯定顶饿。”

那天晚上,你就着一杯温水,硬是把小半块“石头”都吃了。

我坐在对面看着你,灯光落在你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你咀嚼的时候腮帮子微微动着,认真得像在品尝什么珍馐。

我忽然想起,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请我去吃学校后门那家据说“老板脾气很怪,但面超好吃”的面馆,结果那天老板失手把盐放多了。

我吃了一口就齁得直喝水,你却边吃边跟老板说:

“大爷,您这面够味,配冰啤酒绝了,下次我带朋友来给您捧场。”

后来才知道,你根本不爱吃太咸的东西,那天回去喝了整整一壶水。

你总是这样,把所有的“不完美”都裹上一层温柔的糖衣,让那些本该尴尬、懊恼、甚至狼狈的时刻,忽然就变得没那么难熬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早,迷迷糊糊听见厨房有动静,披了一件外套走出去,就看见你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昨天剩下的那大半块“蛋糕”,正往碗里掰。

晨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你周身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你低头专注地掰着那块硬东西,手指动作有点笨拙,像在拆卸一件精密的仪器。

“你干嘛呢?”

我揉着眼睛问。

你回头看我,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举起手里的白瓷碗给我看:

“泡牛奶当早餐啊,我试过了,泡软了挺香的,比麦片有嚼劲。”

碗里的牛奶冒着热气,浮着几块被泡得半软的蛋糕碎,黄油的香味混着奶香漫过来,倒真有了点温暖的气息。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你的腰,脸颊贴在你带着体温的衬衫上,能闻到洗干净的布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笨啊,连个蛋糕都烤不好。”

你转过身,用没沾牛奶的那只手捏了捏我的脸,指尖带着一点凉意:

“笨的是酵母,它自己不来上班,能怪烤蛋糕的人吗?”

见我还是耷拉着嘴角,你又说:

“你知道吗,我奶奶以前总说,食物这东西,跟人一样,太周正了反而没脾气。

她年轻时候在乡下,蒸馒头要是面没发起来,就切成片煎着吃,说这叫‘铁面无私饼’,配咸菜喝粥,比松软的馒头还顶饱。”

“铁面无私饼?”

我被这个名字逗笑了。

“嗯,”你点头,眼里闪着回忆的光,“那时候物资紧,谁家做饭没失手过?我爷爷炒糊了的土豆丝,我爸蒸夹生了的米饭,最后都能被我奶奶起个好听的名字,端上桌子大家吃得乐呵呵的。

她说过日子嘛,哪能事事都按食谱来,有点小意外,才显得日子活泛。”

你把泡好的牛奶,推到我面前,又拿起一块没泡的“蛋糕”,在手里掂了掂:

“你看这玩意儿,硬邦邦的,像不像咱们刚毕业那会,揣着简历在大太阳底下跑,心里又硬又倔,觉得天塌下来都能扛过去?”

我看着你手里的那块“石头”,忽然就想起那个夏天。

你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后背的汗渍洇成一片,却还是笑着跟我说:

“没事,这家不要咱们,说明有更好的在等着。”

那天,我们兜里只剩下几块钱,买了两个馒头,就着免费的面汤,吃得比任何大餐都香。

“后来呢?”我问。

“后来啊,”你舀了一勺泡软的蛋糕,递到我嘴边,“后来咱们就像这蛋糕泡了牛奶,慢慢被日子泡软了呗。但你发现没,就算泡软了,那点嚼劲还在,这就是底子好。”

我张嘴接住,温热的牛奶混着蛋糕的碎屑,滑进喉咙,确实没有想象中难吃,黄油的甜香在舌尖慢慢散开,带着一点淡淡的焦味,像那些看似糟糕却让人记挂的日子。

上午,你拎着公文包出门时,特意回头冲我扬了扬下巴:

“记得给咱们的‘镇厨之宝’找个好归宿。”

我当时正趴在门框上笑,没承想这玩笑话,竟在心里生了根。

你出门后,厨房窗台上的阳光,慢慢爬成斜斜的一缕,落在那块剩下的“蛋糕”上。

烤盘边缘还沾着昨夜没擦净的黄油渍,像谁不小心泼了一点融化的金箔。

我蹲在地板上看它,方方正正的一块,边角被你掰得有些参差,比规规矩矩的模样多了几分憨气。

按理说该扔进垃圾桶的。可我指尖刚碰到烤盘边缘,忽然想起你昨晚嚼它时的样子——

眉头明明悄悄蹙了一下,却偏要含混着说“越嚼越香”,最后还把掉在桌上的碎屑都捡起来,说“可不能浪费,首席烘焙师的心血”。

那点故作轻松的认真,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心里,漾开一圈软软的涟漪。

我起身翻箱倒柜,从橱柜最上层摸出那个收了半年的玻璃罐。还是去年你去景德镇出差带回来的,罐身描着圈淡青的缠枝纹,你说“装糖装茶都好看,实在不行,当个摆设也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