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发那天是惊蛰,广州刚下过一场雨,我送你去机场,机场路堵得像一条冻僵的蛇。
你翻行程单,手指在“曼谷-清迈-普吉”那行字上敲了敲:
“据说,清迈夜市有家虾片摊,三十年了,老板从穿校服卖到抱孙子。”
我正随口接了一句:
“上次公司下午茶,订的那个青柠味就不错,比普通的多一股草木香。”
你“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我看你把行程单折成小方块,塞进帆布包的侧袋,以为你在记转机时间。
哪成想,这随口的一句话,竟跟着你飞过了南海。
拆开虾片时,掉出一张泛黄的便签,你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的,像被风吹过的芦苇:
“清迈夜市转了三圈才找到同款,老板说这青柠是凌晨四点从清莱运的,带点山雾的味道。”
末尾画了个简笔画的小太阳,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像你窗台那盆总晒不够太阳的绿萝”。
我捏着便签笑出声,忽然想起去年深秋,你去西安出差前一晚,正撞见我对着电脑唉声叹气。
小主,
屏幕上,是一篇关于汉代瓦当纹样的论文初稿,我指着那些模糊的扫描图皱眉:
“文献里说‘云纹流转如活物’,可我怎么看都像一堆死板的曲线,连个实物参照都没有。”
你当时正往行李箱里塞充电器,闻言回头瞥了眼,指尖在屏幕边缘敲了敲:
“曲线有没有神,得看有没有‘气口’。就像我做图标时,拐角处留个0.5px的圆角,立马就活了。”
我随手抓起桌上的马克杯要砸你,你笑着躲过去:
“真没胡说,明天我去碑林附近转转,说不定能找着懂行的人问问。”
我以为你是随口应付。
毕竟,你是敲代码画界面的,对这些老石头的纹路向来只当“设计素材”看。
上次,陪我去逛国博,还对着商周青铜器上的饕餮纹嘀咕,“这对称做得真绝,就是配色太硬核”。
你出差的第三天,我正对着论文犯愁,手机忽然震了震。
点开是一段视频,你举着手机在一条老巷子里小跑,镜头晃得厉害,背景里有卖胡辣汤的吆喝声。
“快看这个!”你喘着气把镜头怼向一面墙,“这是一家老茶馆的青砖照壁,你看上面的云纹——”
视频里的砖缝里长着青苔,但那些半风化的云纹确实不一样。
线条不是死板的闭环,每道弯都像被风吹得微微倾斜,最末端还带着一个极浅的小勾,像忽然转了个方向的气流。
“老板说,这墙是民国时修的,砖是从拆了的老院子里挪来的,说不定真是汉代的老手艺传下来的。”
你举着手机绕着照壁转,“你看这处转折,是不是像你说的‘流转’?我给你拍了五十多张,各个角度都有。”
我对着屏幕,数那些云纹的弧度,忽然发现视频角落有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你。
“这是茶馆的老掌柜,”你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目光,声音里带着点得意,“他说这些纹路讲究‘左急右缓’,就像人喘气时的呼和吸。我跟他聊了俩小时,他还教我怎么看‘云头’的朝向——”
说着,你忽然把镜头对准自己,鼻尖上沾着点灰,眼里却亮得很:
“你猜怎么着?老掌柜说,最好的云纹得‘留三分空’,就像说话留余韵,画画留飞白。这不就是你总说的‘留白美学’?”
更没想到的是,你回来那天,行李箱里没塞什么特产,却是装着个沉甸甸的木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