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封 豆香漫过青石板

那一瞬间,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小时候,青石板巷的老院,门口的石榴树,每年夏天都会结满红灯笼似的果子,外婆总说“等熟透了,摘给隔壁阿文吃”。

那个“阿文”,是住在斜对门的小男孩,总在清晨抱着个缺角的搪瓷碗,蹲在我家门槛上,等外婆分他半碗热豆腐。

“你是……那个总偷摘我家石榴的阿文?”

我声音发颤,像踩在青石板上的雨,哆哆嗦嗦的。

你手里的豆腐袋晃了晃,差点掉在地上。

“你是……总抢我连环画的小女孩?”

你忽然笑起来,眼角的纹路里盛着晨光,“我就说看你眼熟!小时候你扎俩羊角辫,总举着块热豆腐追我,说我偷了你的石榴,要拿豆腐砸我。”

菜市场的喧嚣声,好像突然退远了。

李婶还在招呼别的客人,竹刀敲着木屉“笃笃”响,可我眼里只剩下你——

那个蹲在门槛上吃豆腐的小男孩,嘴角沾着酱油渍,搪瓷碗沿缺了个大口子,是被我抢连环画时摔的;

那个爬石榴树时摔在我家院子里,抱着膝盖哭,外婆用热豆腐哄好的小男孩;

那个十岁搬走时,偷偷把最爱的奥特曼卡片塞在我家门缝里,卡片背面写着“等我回来吃热豆腐”的小男孩。

“我外婆说,”你低头看着手里的豆腐,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当年总给我分豆腐的张奶奶,是她最好的老街坊。她说张奶奶的酱油,是用老缸酿了三年的,拌热豆腐最香。”

张奶奶,就是我外婆。

她总在酿酱油的缸边摆个小瓷碗,说“给对门阿文留的,他爱吃咸点”。

去年外婆病重,躺在病床上还念叨:“不知道阿文现在还吃不吃热豆腐,他小时候总嫌我放的酱油少。”

“我外婆上个月还说,”我抹了把眼泪,笑着哭,“当年那个蹲在门槛上的小馋猫,现在肯定长很高了,就是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青石板巷的路。”

你突然伸手,轻轻擦去我脸颊的泪。

指尖带着豆腐的温,混着清晨的凉,像青石板上的露,落在我心上。

“我上周刚回了趟老街,”你声音很轻,像怕惊了什么,“青石板巷还在,你外婆家的石榴树结了满树果,我摘了两个,放在你家门槛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原来,那些以为被时光吹散的牵挂,都藏在热豆腐的香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