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八章 龙战于野

一碗茶的岁月 殷野望 10213 字 2个月前

“子元去哪里了?”苍鬓长者抬灯转顾道,“我怎却只看到子上在这儿……”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回答:“兄长去追公孙光……”随即倒酒伸给粗须甲士。见其犹豫未接,便硬塞手上,催道:“赶快喝完去开路。烟雾越来越大,咱别耗在这儿一整宿……”

“公孙家族的余烬追灭不尽。”慈祥老翁勺酒给我品尝,提桶自叹。“我说且由他去罢,可是子元不听……”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瞅着粗须甲士捧碗饮酒,在旁目不转睛地说道,“兄长新任散骑常侍,意气风发,带着私下里养的两三千死士。奋勇率先往东追去……”

苍鬓长者移灯扫视道:“既已在梁水斩杀公孙渊、公孙修父子,首级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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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伸着火把,指点道:“在后面那个大缸里,用酒浸泡……”

“啊?”慈祥老翁错愕道,“刚才太暗,没看清楚就勺酒进桶……”

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纳闷道:“我就在旁边瞧着,以为你看见了。”

我闻言转身去吐,慈祥老翁仓促亦随。

“真黑!”粗须甲士丢碗,一路奔呕,懊恼道,“难怪让我喝完就不适……”

慈祥老翁拉住我,提醒道:“休在荒野摸黑乱跑,当心失足掉坑……”话声未落,粗须甲士在前边摔堕坑里,迭声叫苦:“中招!着了道儿……”

平民百姓装束的模样踏实之人忙唤:“牛将军掉坑了!”貌态笃实厚朴的汉子伸火把照烁,摇头说道:“水……水……水深!”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吩咐左右:“有哪个不怕危险的勇士赶紧跳下去捞他出来,免得又乱嚷我们存心坑害他……”

慈祥老翁踩着一物,抢先拾起,讶瞅道:“咦,有个井盖!”我辨觑道:“眼熟。”

“我先看到的!”慈祥老翁忙抱在怀,后退惕视。我问,“你是哪里人呀?”

慈祥老翁搂着井盖回答:“孰不知司马家族世代皆乃河内郡温县人。亦即河南……”我点头笑谓:“果不其然!”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瞥我一眼,随即探问:“坑里有啥?”

随着火把纷耀向前,只见粗须甲士浮游在泥坑下面的水洼里愣瞅一人披发散乱地结草拈算,念念有辞:“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粗须甲士怔问:“何解?”披发散乱之人拿着龟壳,加以解释:“此语出自《周易·坤卦》。指群龙在郭野大战,比喻群雄争天下。”

“龙战于野。”苍鬓长者提灯注视道,“字面上的意思是群龙在荒野大战。引申比喻群雄角逐。其实《周易·坤》提及此卦的大意为:‘苍龙七星宿即将来临,阴阳之争将引发激烈的战争。’这显然是在描述冬至节期届临前的天象。那时阴气达到最旺盛,代表阳气的龙星宿即将出现,与之交驳抗击。”

“此刻还未到临冬之时,”粗须甲士硬抢龟壳敲打其畔披发散乱的脑袋,呵斥道。“高句丽人不懂就别学中原术士占星卜卦……”

披发散乱之人躲避不迭,眼见龟壳迸裂,不由愠恼道:“别这样偏狭,动不动就将人往外排斥。我们原本是扶余人朱蒙的后代,从汉玄菟郡高句丽县逐渐扩展四方……”

小疙瘩球儿悄语:“后来,高句丽改唤‘高丽’,出土文物‘中原高句丽碑’自称为‘高丽国’,其君主被中原王朝皇帝册封为‘高丽王’。直到公元六六八年,随着百济全部被平定,唐朝大败高句丽军,将高句丽全部平定。根据司马光《资治通鉴》的记载,自此,高句丽国家不再存在于世。”

苍鬓长者伸灯照觑道:“谁又在掰扯?”

我转头寻觅道:“有没看见我的同伴在哪里?”

“没看到有谁在你后面,”苍鬓长者惊疑不定地顾望道,“这里阴气重,咱们赶紧离开……”

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让手下搬来大缸察看道:“谁相信,才八月怎会阴气这样重?”

“他信!”粗须甲士拍打披发散乱之人,在坑边苦恼道,“谁没听见他先前算卦,分明蕴含凶险之意在内……”

小疙瘩球儿晃到耳后猜测道:“这一卦的意向其实是,等你们率军离开,高句丽突然毁盟变卦,秋八月袭取辽东。”

粗须甲士扭头乱瞧,只见披发凌散之人凝望夜雾迷漾,不安道:“此处龙蛇混杂,充斥难以名状的诡谲之气。天机难测,你们决计猜不到刚才我看见了什么……”

“先别忙着掏缸,”苍鬓长者匆推满身泥污的皱眉男子,提灯一迳来回敦促。“赶快护送你父亲速离为妙。”

我欲趁机溜开,慈祥老翁却忙拉扯道:“小姑娘切莫胡跑,给人乱占便宜。看你形态非俗,分明吻合寓示‘有凤来仪’。且先跟我走……”苍鬓长者啧然道:“别又旁生枝节,谁不知你家中的老婆最狠毒?”慈祥老翁恼哼道:“不要提那老东西!”

小疙瘩球儿在我耳后低语透露:“史载其原配发妻张春华被他厌恶地称作‘老东西’。”

我转头悄询:“他怎么不像我以为的样子?”

小疙瘩球儿反问:“你以为他是啥样?”

我正自纳闷,但见慈祥老翁徐徐转面,在灯火前倏然显出鹰视狼顾一般的厉害眼神。

“就是这样。”我睹而怔愣,刚咋舌儿,目光如隼的拎桶老翁却又眯起眼缝,改颜温蔼道,“其实我很慈祥。”

我愕觑道:“那又怎么样?”

拎桶老翁抱着井盖凑来跟前说道:“而且平易近人,深受姑娘们喜爱。”

语毕一甩头发,状似洒然,有意朝我眨了眨眼。空中霎现电光霹闪,耀显满面褶皱纹络。

没等我反应过来,众人皆吓一跳,慌纷簇拥急跑,骇呼:“夜雾里有东西袭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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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雾忽漾,有物旋荡起落,掠转而过,却又反撞骤近。我抬手甩殛幻盾撩挡,陡随激震,跌堕泥洼。披发凌散之人亦掼在旁,痛咧着嘴,懊恼道:“这一带突然陷出许多坑坑洼洼,不知咋整的,先前我坠过其中一个黑泥窟窿,看见上边有东西凌空飙越夜穹……”

粗须甲士摔滚过来,翻落泥洼,悚然乱望道:“雾很大!刚才不知何物突然把我撞出老远……”

我亦看不清楚,虽觉腕臂奇炙难耐,心下惦挂其他伙伴,急欲寻找,忍痛又往外爬。披发凌散之人攀随于畔,张望道:“刚才看见外边有个小光头跑过,不晓得什么东西追在后面……”

“什么?”我闻言忙问,“你有没瞧清楚哪个方向……”

粗须甲士凑近告诉:“我也看见一个小光头,搂抱布娃娃,在迷雾里跑来跑去。我跟在后边追没几步,突然被一个大东西撞飞……”暗雾中传来惨呼,我仓促爬出坑外。

披发凌散之人匆忙拉扯道:“你没听到黑暗之中惨叫频仍?未明虚实,先莫冒失寻去……”粗须甲士伸脖憟望,悸嘴称然:“高句丽人没说错,这一卦很凶险。外边有东西似在追逐猎物,场面就像扬鹰赶兔打围,咱别成为那只被追猎之鹿……”

我转头惑问:“什么鹿?”粗须甲士探出脑袋,指着荒野告知:“那边便有多匹死鹿,头就像被碾碎一样……”

“白山黑水之间,”披发凌散之人低言述说,“曾有狩猎部落传说每逢杀戮最盛的年代,便会出现类似这样的怪事。不知什么东西把嗜杀者引入猎场,诱他们相互厮拼,杀成一团,便在打到天昏地暗之时,突然将残余的那些狠脚色一骨脑儿收拾干净……”

粗须甲士慌拿刀鞘敲头,惊啧道:“哪儿会有这种事?你别乱吓人……”

我没心情多耽于此,匆奔往外,忽听一声大响,雾中有物殛落,震荡荒野。粗须甲士追来阻挠,拉拽道:“先别往前乱去,我的佩刀不知丢失到哪里了……”我挣扎道:“放开!不然就踩你脚……”粗须甲士犹未听清,便挨一跺。

趁他吃痛蹦退,我甩手跑开,其追在后,从烟雾中急蹿向前,猛扑过来,忽遭一个井盖飞来打翻。

我觉眼熟,转身欲拾起来看,不意脚下一滑。有个长衫家伙下马奔来搀扶,问道:“那是什么?”

“显然是井盖。”我转瞧道,“谁扔来把那个粗须甲士打跌斜坡下边?”

周围烟雾苍蒙,马蹄声乱。只见前边一人勒骑仰目遥观夜空,随即拉缰说道:“浓烟蔽天,已然看不到星辰。公孙光,我就追到这里,你还不快跑?却仍徒耽干耗于此,一路拖泥带水,莫非想落得你那些叔伯堂兄同般下场……”

“已然穷途末路。”长衫家伙在我旁边哀叹,“还能跑去哪儿?”

“去扶桑。”勒骑之人投来一包物事似是干粮和盘缠之类,压低语声催道,“有船带你尽快出海,识趣就夹起尾巴做人,赶紧投奔公孙模、张敞一伙所率兵将和民匠遍布东瀛列岛的子孙后裔。我听说他们早已在那边荒瘠之地站稳脚根,结寨为城。短期内中原不会有兵马再去追剿,毕竟这边事情多。至于将来,谁能熬到最后,还很难说……”

长衫家伙犹自悲愤道:“你我虽互相仰慕日久,一见面却兵戎相加,屠戮我公孙家族几近殆尽。赤血殷染辽东,这样的血债,无论再过多少年,后人常世难忘!”

“你爱好酿酒。”蒙面骑乘的男子缓骑而行,仰天憬然道,“今后就好生酿造自己拿手的东西。顺便设计那些古灵古怪的酒器,不妨自得其乐。昔日所赠青龙壶,我早已收为珍藏,从此睹物思人。”

有个脏兮兮的小球从泥泞里翻滚到我后边悄言告知:“四年前,他用那个青龙壶鸩杀自己的元配正妻夏侯徽。随即接连娶妻又甩,再三续弦。而公孙氏逃亡扶桑的后人从此因地制宜,另辟生路,改姓常世、赤染,甚至衍生其它诸种称谓,其中包括当地的古代王族。永嘉大乱之后,南朝把司马昭曾经担任的‘安东将军’官衔授予扶桑统治者世袭,直至刘宋末期才渐闹掰……”

“你知道太多了!”没等我回头瞧清,蒙面骑乘的男子目光突似变转阴狠,探手将我一揪而起,拽按鞍前凛视道,“要活命就不该知晓这些,谁有资格窥探我内心想什么念头?我生育五个女儿,这真叫糟心!本身虽对男女之情没兴趣,然而俗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长衫家伙追拦不及,蒙面骑乘的男子策马驰走。我在鞍上惊问:“又不是我说你什么,急着挟持我去哪里?”

“挟持?”蒙面骑乘的男子憎视道,“女流真会信口掰扯。我乃散骑常侍,犯得着挟持谁?”

“明明是劫持!”我见其似目光不善,慌忙挣扎道,“放我下去!”

“这不叫劫持。”前边走来一个举着“勤正”牌子的垂眉耷嘴家伙趋迎道,“女人就会乱说。然而嘴是用来吃东西的,历史有一个通例,乱说话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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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暂停挣扎,转面辨觑道:“那是谁来着?如何瞅似透着莫名眼熟……”

蒙面骑乘的男子恹然告知:“邵涕。其乃邵元伯的堂兄,属于我阴养三千死士之一。他会用泥土把你的嘴封死,再踩几脚,填坑堵实……”

“坑已挖好。”垂眉耷嘴家伙在火把围拥之间瞥着我,幽怨地打量道,“就等你了。”

“不必废话,”蒙面骑乘的男子厌烦道,“直接扔进去就行。我不想有人听到她嚼舌,泄漏刚才所见,我送谁走,不关别个的事情……”

有个如丧考妣的灰衣人拿起铲子,侧头朝我戾视道:“为免授人以柄,先请主公离开,便于吾等行事。”

我被推落大坑旁边,掩鼻转询:“里头塞得密密麻麻,都有谁呀?”

一名哭丧脸的灰衣瘦汉抬足踢踹道:“想知有没熟人在内,自己下去问明究竟……”

我扬腕甩手,抢先将其撂摔坑内,恼道:“去你的!”

蒙面骑乘的男子抬起食中二根手指,稍搁眼瘤之畔,眯目注视道:“敢反抗会死得不痛快。”

我撒开脚跑,如丧考妣的灰衣人举起铲子,在后追殴。

前边晃出多个抬着“勤正”牌子的阴骛家伙,脸罩囧样面具,悄没声响的掩来挡道。

眼见倏遭围堵,我难免惊慌,扬甩幻谶,刚殛翻逼近跟前的一人,垂眉耷嘴家伙出乎不意,从背后冒出,一把揪住衣衫,将我摔撩甚远。

如丧考妣的灰衣人挥抡铲子,未待我被掼落于地,急忙抢近拍打。

脏兮兮的小球从泥泞里翻滚而出,冷不防将其绊个趋趄踉跄。如丧考妣的灰衣人跌步转身,拿铲扫击,忿问:“什么玩艺?”

小脏球儿边躲边唤:“当心掉坑!”没等我看清谁要堕坑,垂眉耷嘴家伙忽又欺近,探手揪我颈后衣衫,抡躯抛甩,我摔下一个泥浆翻撒的土坑,蓦感炙烫,一怔之间,瞥见坑内斜插一物犹在冒烟。

垂眉耷嘴家伙抢先晃近,探臂去拔,不意稍一触及,猝却震开。我趁其跌退,急要爬起溜走,如丧考妣的灰衣人挥铲打来,我未暇多想,抽出坑内斜插之物,仓促招架。顷随闷磕声响,铁铲迸折。我刹遏不住,如丧考妣的灰衣人骤挨一击,陡似遭炙难当,面容扭曲而倒。

小脏球儿滚过来问:“你拿什么打他变形?”

“变形了吗?”我提着那根东西讶瞧道,“他本来的样子就难看,还能变成什么?”

随着火把光焰纷晃,烟雾中飙出一人,脑瓜青秃,接茬儿道:“变成我印象中邵悌的模样。”其影迅如兔起鹘落,数个抬着“勤正”牌子的阴骛家伙刚向我围近,倏遭踢翻。

我闻声愕望道:“谁来着?”垂眉耷嘴家伙跃起疾攫,沉着脸低哼道:“看身手,似是向家的人。河内山阳,多的是愣头青。却到辽东来撒什么野?”

小疙瘩球儿冒出来咕哝道:“不错,他就是愣头愣脑。”垂眉耷嘴家伙发攫扼颈,堪堪抓近青秃脑袋后边,忽被吓一跳,转脖觅觑道:“谁闷声不响地凑近我耳后突然说话?”

“荒坡野地,”青秃脑袋一晃,迎头猛磕,蓦将垂眉耷嘴家伙撞开,随即搓额笑觑道,“我出来撒尿,刚巧撞见你们这伙又干脏活。邵家的人始终就这点出息?”

“不要嘲笑阳平邵氏。”一个垂眉老叟举着“勤正”牌子越众走出,逼近戾视道。“出自河北大名,历代雄风远扬。跟对了人,才有出息。你跟对了吗?”

青秃脑袋的汉子作势发踹,却蹦到我旁边,咧开嘴笑谓:“不好意思,没兴趣跟权贵混饭。”小疙瘩球儿转过来嘀咕:“你太清高了!”

垂眉老叟凛立而视,青秃脑袋的汉子蓦又跃近其畔,变招来回腾挪,虚作踢打之势,见其犹自岿然不动,青秃汉子飒收腿脚,翻落我另一边,负手唏嘘:“对,我很清高。不屑于跟邵家的奴辈交手……”随即快速伸嘴到我耳边悄言道:“他们人多,我打不过。瞅隙儿快跑为妙!”

蒙面骑乘的男子抬起二根手指,稍搁眼瘤之畔,眯目注视道:“你是彭城太守向韶之子侄辈?”

青秃汉子抬手遮嘴,转面叮嘱:“别让他知道我是向雄的弟弟向匡……”脏兮兮的小球从泥泞里翻滚到旁边咕哝:“谁不知你是向老二?”

“似是向韶的次子。”火把围拥之间,一个垂手悄觑的灰袍老者微哂道,“其兄曾随河内太守王经麾下做事,起初在郡中担任主簿。素闻向雄这个弟弟一贯桀骜不驯,从来蔑视权贵……”

“向氏是古老的姓氏。”小疙瘩球儿在我耳后念叨。“传说炎帝生的二十四个儿子之一向垚起为向姓。据史籍《通志·氏族略》记载,西周时期有个向国,灭亡之后,向伯的后代子孙及遗民遂以故国名称为姓氏,皆唤向氏,从而传承不息。其有一支后裔世代为宋国卿士。例如向戌,出任宋国左师,并主掌朝政。根据《吕氏春秋》和其他史料所载,太宰向带乃宋桓公之后,亦即桓族。向姓发源于河南商丘。向带是历史上第一位真实存在姓‘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