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我亲笔手令,不得擅自过河。”
“另,着令国内各州郡,加紧整训兵马,囤积粮草,加固城防,以防不测。”
他的命令清晰而冷静,没有丝毫要立刻南下争攻的意图。
幽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领命。
“是,王爷。那……朝中关于南下或遣使的议论……”
慕容恪缓缓抬起,那只被狼王颌骨寄生的右臂。
隔着帛布,指向地图上的竟陵位置,声音冰冷如铁。
“告诉王兄,冉闵此举,非是溃逃,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毒计。”
“我大燕当下之要务,非是劳师远征,为他人火中取栗。”
“而是稳固河北,消化所得,静观其变。让冉闵去和东晋,拼个你死我活吧。”
“待其两败俱伤,或一方显露出败象之时…”
“才是我大燕铁骑出动,收取渔利之机。”
他顿了顿,冰晶义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酷的睿智。
“至于遣使建康?可以,但不是索地,而是……”
“申明我大燕‘讨逆’之立场,谴责东晋容留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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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善意’提醒谢安,冉闵之凶顽,犹胜虎狼。”
“让南朝先去尝尝,这‘武悼天王’的滋味吧。”
幽影深深俯首:“王爷深谋远虑,属下明白了。这便去安排。”
待幽影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慕容恪才吐出一口,带着冰寒白雾的气息。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裘毯滑落,露出瘦削却依然挺拔的身躯。
他走到窗边,那只正常的左眼,眺望着南方。
在他的冰晶义眼视野中,南方的天际,那赤黑与斑斓交织的气运旋涡。
正变得越来越浓烈,预示着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正在荆襄大地的上空酝酿。
“冉闵……冉闵……”他低声念着,这个宿敌的名字。
“你竟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是自寻死路……”
“还是……真的要将这整个天下,都拖入修罗场,为你汉人的血仇殉葬?”
他仿佛看到了,冉闵那双燃烧着,无尽仇恨与决绝的眼睛。
看到了那支,在血与火中挣扎前行的军队。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对手间的敬意、种族间的隔阂、战略家的冷静。
以及一丝……莫名的怜悯,在他心中涌动。
他的抉择,已经做出,稳坐河北,静观虎斗。
但这“静观”之下,是绷紧的弓弦,是磨利的刀锋。
只待时机一到,便会发出雷霆一击。
第二幕:王宫宴
与慕容恪偏殿的冷寂肃杀截然不同,龙城王宫的正殿,此刻灯火通明。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夹杂着鲜卑贵族们,粗豪的笑语和酒杯碰撞的脆响。
燕王慕容俊设宴庆贺“河北砥定,逆闵南窜”,与会者皆是宗室重臣、心腹近侍。
慕容俊高踞主位,身穿绣着金狼的玄色王袍,头戴缀满东珠的冠冕。
面容俊伟,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长期纵情声色留下的虚浮。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由仇敌头盖骨镶金制成的酒碗,目光扫过殿中欢宴的群臣。
最终落在身旁,盛装的可足浑皇后身上,嘴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
“诸位爱卿!”慕容俊举起骨碗,声音洪亮。
“冉闵那厮,丧家之犬,惶惶南窜,从此我大燕河北之地,高枕无忧矣!”
“此乃上天佑我大燕,亦赖诸位戮力同心!满饮此杯!”
“天佑大燕!陛下万岁!”群臣齐声应和,殿中气氛热烈。
身材魁梧如熊、脸上刺着,狰狞蝾螈纹的慕舆根将军。
猛地灌下一碗酒,抹了把络腮胡,声如洪钟地嚷道。
“陛下!冉闵南逃,正是我大燕铁骑,南下收取江南的大好时机!”
“末将愿为先锋,率我大燕儿郎,渡黄河,越淮水,直捣建康!”
“让那些只会清谈的南人,也尝尝我鲜卑弯刀的厉害!”
他的话引起了不少,年轻气盛的宗室将领的共鸣,纷纷出声附和。
殿中顿时充满了,一片喊打喊杀之声。
端坐在慕容俊下首的是国师,盲眼萨满宇文逸豆归。
他那覆盖着,银罩的左耳微微颤动,空洞的眼窝似乎“看”向了,慕舆根的方向。
声音干涩如同摩擦的骨头:“慕舆将军勇武可嘉。”
“然,南方瘴疠横行,水网密布,我军骑兵优势难以施展。”
“且东晋虽弱,尚有北府兵、荆州军可战。贸然南下,恐非万全之策。”
宇文逸豆归的脊骨,在袍服下轻微作响。
那是他利用体内植入的“卦盘”,进行占卜的迹象,他感受到的,并非吉兆。
慕容俊闻言,笑容微敛,看向坐在另一侧,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容恪。
“王弟,你素来深谋远虑,对此事有何看法?”
他的语气看似随意,但目光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慕容恪病体初愈,兵符也已归还,他想知道,这个弟弟的锋芒,是否也随之收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慕容恪身上。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深色常服,与宴会的奢华格格不入。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只冰晶义眼,在宫灯的映照下,反射出诡异的光芒。
他缓缓起身,因身体虚弱,动作略显迟缓。
但那股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威严,却让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他甚至没有看慕舆根,而是直接面向慕容俊。
嘶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王兄,慕舆将军忠勇,国师谨慎,所言皆有道理。”
他先缓和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
“然,臣弟以为,当下之急,非在即刻南下。”
他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幅地图前,伸出未包裹的左手,指向南方。
“冉闵南窜,看似我燕国,除一心腹大患……”
“实则,是将一团足以焚天灭地的烈火,扔进了南朝,这个巨大的干草堆。”
他手指点向江陵、襄阳:“东晋内部,门阀倾轧,士族怯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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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闵这支哀兵,为求生路,其爆发出的战力,恐远超南朝诸公预料。”
“谢安、桓冲,能否挡住冉闵?若能,必是惨胜,国力大损;若不能……”
他的手指划过长江,直指建康,“则江南半壁,顷刻易主。”
“届时,一个整合了南方资源、仇恨我胡族更甚的‘冉魏’,将比现在可怕十倍!”
他收回手,转向慕容俊和群臣,冰晶一眼扫过众人。
“故,我大燕此时最佳之策,乃是稳固河北,厉兵秣马,静观其变。”
“先让冉闵与东晋拼杀。待其胜负已分或两败俱伤之时,我再以雷霆之势南下。”
“若晋胜,我则收取淮北,乃至荆襄。”
“若冉胜,我则趁其立足未稳,一举荡平,这最后的祸患!”
“此方为以逸待劳,坐收渔利之万全策。”
他顿了一顿,声音更加低沉:“况且,河北新附,坞堡林立,乞活残部未清。”
“西有苻秦虎视,北有柔然汗国骚扰。”
“若我精锐尽出,后方空虚,万一有变,则根基动摇,悔之晚矣。”
慕容恪的分析,冷静、残酷,却直指要害。
殿中那些,刚才还热血沸腾的将领,也渐渐冷静下来,露出思索之色。
南下开疆拓土固然诱人,但若是陷入南方的泥沼……
或者老家被人端了,那才是灭顶之灾。
慕容俊看着慕容恪,眼中神色变幻。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弟弟的眼光,总是比他,比朝中大多数人,都要长远和毒辣。
这份睿智,让他倚重,也让他……忌惮。
慕容恪没有急于争功,反而提出稳守观望。
这既符合国家利益,某种程度上,也缓解了,他作为君王的疑虑。
“王弟所言,老臣谋国!”慕容俊终于展颜一笑,再次举起骨碗。
“就依王弟之策!传令各军,加紧操练,囤积粮草!”
“另,遣使南下建康,申明我大燕立场,告诉谢安,冉闵乃天下公敌……”
“若东晋无力剿除,我大燕……不介意代劳!”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威胁和挑拨。
“陛下圣明!”群臣再次举杯。
慕容恪微微躬身,坐回原位,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杯中美酒猩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