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粮草暗战续

大明锦小旗 汪不了a 17928 字 3个月前

第五章:阴间测谎仪

第一节:纸灰里的轨迹

1. 僵局与殡葬匠的提示

《纸扎铺的北境风》

苏棠攥着袖口穿过北街时,纸灰正打着旋儿掠过青石板。北境的风裹着沙砾扑在脸上,她望着巷尾那间挂着"刘记纸扎"木牌的铺子,檐角的纸幡在风中抖得像面残旗。

"姑娘要买些什么?"

竹帘被掀开的瞬间,檀香混着纸浆的气息漫出来。老殡葬匠坐在竹编椅上,手里的篾条正穿过黄纸,指尖沟壑里还沾着金粉——是给冥币描边用的。

苏棠的目光落在墙角摞着的纸人上。那些人偶穿着褪色的兵甲,纸糊的脸上用朱砂点着眉眼,脖子上系着红绳,整整齐齐码到房梁。

"老师傅,"她声音有些发紧,"这些兵人......"

"上周营里订的。"老人把篾条缠成圈,"说是粮神爷嫌供品寒酸,得扎些亲兵伺候着。"他抬眼瞅着苏棠,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亮,"姑娘是粮仓来的?"

竹帘再次晃动,带进些细碎的脚步声。苏棠回头,看见两个穿灰布军服的士兵缩在门口,手里攥着铜板,裤脚还沾着草屑——是从西大营偷偷跑出来的。

"刘老爹,"其中个矮个子声音发颤,"再扎两个......要带刀的。"他喉结滚了滚,"昨晚烧的那批,好像......好像少了个胳膊。"

老殡葬匠没抬头,手指在黄纸上戳出两个洞当眼窝:"营里的纸钱,是不是快用完了?"

士兵的脸唰地白了。苏棠突然想起今早去库房清点时,那箱码得整整齐齐的纸钱只剩个空壳,木架上还留着串烧黑的麻绳——是昨夜被人撬锁偷走的。

"姑娘要不要看看这个?"老人突然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的瞬间,苏棠倒吸口冷气:里面是个巴掌大的纸粮仓,纸糊的仓门裂着缝,用红线粘了三道,门楣上歪歪扭扭写着"补"字。

"前儿个张百夫长让扎的。"老人用指甲刮了刮纸门,"说粮仓漏了,得请纸神补补。"他突然压低声音,"可我瞧见他袖口沾着麦壳——是新麦,只有东仓才有。"

风卷着沙砾打在窗纸上,像有人在外面抓挠。苏棠盯着那个纸粮仓,突然想起李默昏迷前死死攥着的衣角,上面沾着的金粉碎屑,和老人指尖的颜色一模一样。

两个士兵抱着新扎的纸人匆匆离开时,苏棠瞥见他们腰间挂着的令牌——是王二郎小队的番号。而墙角那些纸兵的红绳,和粮仓栅栏上断裂的麻绳,竟是同个编法。

老殡葬匠开始收拾工具,竹筐里的篾条碰撞着响。"北境的风邪性,"他慢悠悠地说,"纸人烧了要是少个胳膊腿,那是有活人在跟它们抢东西呢。"

苏棠的手按在腰间的令牌上,金属的凉意渗进掌心。她突然想起今早沈砚在粮仓前摔碎的酒坛,酒水漫过地面时,映出墙头上片被踩倒的狗尾草,草叶上还沾着点金粉。

竹帘被她掀开时,檀香混着纸灰的味道追出来。北境的风里,似乎飘着些细碎的纸声,像有人在远处,把秘密烧得噼啪作响。

《香灰记》

苏棠站在纸扎铺门口时,北境的风正卷着纸灰掠过青石板。那些灰白的碎屑粘在她的靴底,像踩碎了一地月光。铺子檐下挂着的纸幡在风中抖得厉害,墨写的"往生"二字被沙砾磨得褪了色,露出底下泛黄的竹篾骨架。

"姑娘要买些什么?"

竹帘被掀开的瞬间,檀香混着陈年纸浆的气息漫出来。老殡葬匠正蹲在地上捆扎纸人,手里的麻线勒得那些纸糊的兵甲咯吱作响。他抬头时,苏棠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点金粉——是给冥币描边时蹭上的,在满是皱纹的眼角闪着细碎的光。

铺子角落堆着半人高的纸扎物事:纸马的四条腿用竹篾撑着,纸糊的马鞍上还沾着没扫净的麦壳;纸糊的粮仓缩在阴影里,仓门用朱砂画了道歪歪扭扭的锁,门楣上贴着张黄纸,写着"五谷丰登"。最显眼的是尊纸神像,戴着纸糊的官帽,脸是用胭脂染的,嘴角却被什么东西戳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稻草。

"这些是......"苏棠的指尖差点碰到那尊纸神像。

"王守备家订的。"老匠人直起身,捶了捶腰,"前儿个刚迁的坟,说是老大人在底下缺个粮仓,得扎些纸物事送去。"他忽然往苏棠身后瞟了眼,"姑娘是粮仓来的吧?这几日营里的兵蛋子,可把我这铺子的门槛都踏破了。"

苏棠回头,看见两个穿灰布军服的士兵正扒着竹帘往里瞧,袖口沾着新鲜的泥土——是从东大营的方向来的。其中个高个子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里面露出半截香,香灰在包角积了薄薄一层。

"刘老爹,"矮个子士兵的声音发颤,"那批纸钱......烧的时候是不是得撒把香灰?"他喉结滚了滚,"昨儿个张哥烧纸人,忘了撒灰,今早就摔断了腿......"

老匠人啐了口:"糊涂东西。"他弯腰从墙角拖出个布袋子,里面的香灰簌簌往下掉,"纸灰最能留痕迹——人走过的路、碰过的东西,撒把香灰就能显形,这是阴间认路的法子。"他抓起把香灰往地上撒,灰雾落定的瞬间,苏棠看见地面上浮现出串模糊的脚印,是刚才士兵踩进来的泥靴印,连鞋钉的形状都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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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间认路,阳间......"苏棠的话卡在喉咙里。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粮仓清点时,东仓第三排货架底下那几道细微的划痕,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拖过,当时只当是老鼠刨的,现在想来,那划痕的间距竟和成人的步幅差不多。

"姑娘这是想起什么了?"老匠人把香灰重新装回布袋,"前儿个王守备家迁坟,起棺时我往坟里撒了把灰,好家伙,竟显出串带钉的靴印——是新的,不是下葬时留下的。"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王守备的坟就在西坡,离粮仓后墙不过两里地。"

风突然变了向,卷着沙砾打在窗纸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苏棠的手按在腰间的令牌上,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她想起今早沈砚在粮仓前摔碎的酒坛,酒水漫过地面时,似乎映出墙根处有片深色的痕迹,当时只当是雨水积的,现在才惊觉那形状像极了被擦掉的脚印。

"刘老爹,借袋香灰。"苏棠的声音有些发紧。

老匠人从货架顶上拽下个新布袋,香灰透过布眼往外渗,在她手背上留下点点白痕。"粮仓的地面是青石板吧?"他突然说,"撒灰前最好泼点水,石缝里的痕迹才显形。"

竹帘被掀开时,苏棠听见身后传来士兵的窃窃私语:"听说了吗?李默校尉昏迷前,手里攥着半片纸人......"

***沈砚在粮仓门口撞见苏棠时,她正蹲在地上拆那个布袋。香灰像瀑布似的泻出来,在青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被风一吹,扬起细小的白雾。

"你这是......"他刚从营部回来,甲胄上还沾着霜,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混进香灰里。

"撒灰。"苏棠头也不抬,伸手去够他腰间的水囊,"老殡葬匠说,能显出痕迹。"

沈砚皱眉时,苏棠已经拔开了水囊的塞子。清水泼在香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那些灰白的粉末渐渐凝成深色的泥,顺着石板的纹路往下淌。当水痕漫过东仓第三排货架时,沈砚的呼吸顿住了——

香灰勾勒出的不是老鼠爪印,是串清晰的拖拽痕,从货架底下直通向粮仓后墙,痕迹深处还沾着些细碎的麦壳。更惊人的是墙根处的香灰,竟显出半只带钉的靴印,鞋跟处有个月牙形的豁口,和张启常穿的那双军靴一模一样。

"还愣着干什么?"苏棠突然拽住他的衣袖,"去李默的营帐,看看他手里攥的是不是纸人碎片!"

沈砚的脚步顿了顿。他想起今早去探望李默时,那小子的手指蜷得死紧,掰开时掉出半片黄纸,上面还沾着点金粉——当时只当是营房里的废纸,现在想来,那金粉的颜色,和纸扎铺里的冥币一模一样。

风卷着香灰往粮仓深处钻,苏棠看见货架顶上的香灰突然动了,像被什么东西拂过,露出道浅痕。她踩着梯子爬上去,指尖在灰尘里一抹,触到个坚硬的东西——是枚铜扣,上面刻着"王"字,边缘还沾着点红绳纤维。

"王二郎的兵甲扣。"沈砚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他说自己从没上过货架。"

苏棠把铜扣扔给他,目光落在墙角的阴影里。香灰积得最厚的地方,有片深色的印记,像被什么东西压过。她伸手拂去浮灰,心脏猛地缩紧——那是个方形的压痕,大小正好能放下一布袋粮食,边缘还沾着几根稻草,草叶上竟缠着半根红绳,和纸扎铺里纸人脖子上的红绳是同个编法。

"张启订过纸粮仓,王二郎的兵甲扣掉在货架上,李默攥着纸人碎片......"沈砚的手指在铜扣上摩挲,"这三个,都和纸扎铺有关。"

苏棠突然想起老匠人说的那句话:"纸灰能显形,阴间认路的法子。"她往粮仓后墙走去,香灰在墙根处显出个模糊的洞,是被人挖开又填上的,边缘的泥土里还混着点金粉。

"去西坡。"她转身时,香灰被带起,在阳光下飞成细小的白点,"王守备的坟,说不定不止迁了一次。"

沈砚跟上她的脚步时,听见粮仓外传来一阵喧哗。是巡逻队抓了两个偷偷烧纸的士兵,其中一个怀里掉出个纸人,脖子上的红绳断了半截,露出里面的稻草——和墙角草叶上缠着的那截,正好能对上。

香灰还在地上躺着,像幅没画完的画。苏棠知道,这画的尽头,藏着的不是阴间的路,是阳间的人心。

2. 香灰显形术

《香痕》

粮仓的木门被闩上时,苏棠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青砖墙上。北境的午后本就昏暗,这下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沈砚手里的火把在半空摇摇晃晃,把粮囤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座沉默的山。

“都出去。”沈砚的声音裹着火苗的热气,“半个时辰内,不许任何人靠近。”

守粮的士兵们退出去时,靴底在地上蹭出沙沙声。苏棠盯着那些刚撒下的香灰,细得像碾碎的月光,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银白的光。这是今早从刘记纸扎铺讨来的檀香灰,老殡葬匠说过,“沾了人气就褪不去,比墨汁还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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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把火把插在墙缝里,火星子噼啪往上窜。他弯腰捻起一撮香灰,指尖合拢时,粉末从指缝漏出来,在粮囤底部积成小小的丘。“李默倒下的地方,就在这囤子前。”他的声音很低,“当时他手里攥着的纸人碎片,沾着和这灰一样的檀香味。”

苏棠的目光落在粮囤西侧。那里的香灰比别处薄些,像被气流扫过,隐约能看见青石板的原色。三天前发现粮少了的时候,就是这囤子前的地面最乱,士兵们说是“粮神爷显灵”,用扫帚扫了三遍,把所有痕迹都归成了“神迹”。

火把的光晕里,香灰渐渐静了。苏棠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混着粮囤里谷物受潮的霉味,还有檀香灰特有的、带着点甜的烟火气。她想起老匠人扎纸人时说的话:“活人的气重,走哪儿都带着印子,香灰最能跟气走。”

半个时辰像过了半辈子。当沈砚拔下墙缝里的火把时,苏棠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点灰——是香灰,不知什么时候飘上去的,像落了层霜。

“开始吧。”他递给苏棠一把软毛刷,是从账房借来的,毛软得像鹅绒。

苏棠的手有点抖。第一刷扫在粮囤东侧的香灰上,粉末簌簌地移开,露出青石板干净的表面。她屏住呼吸,顺着囤底慢慢往外扫,火把的光跟着她的动作挪,在地上投出晃动的影子。

“停。”沈砚突然按住她的手腕。

苏棠低头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了。

香灰移开的地方,露出两道平行的凹槽,窄得像手指划的,却深到能卡住指甲。凹槽从粮囤底部直直往墙角延伸,边缘的香灰被压得实实的,泛着暗哑的光——是被什么东西长期磨出来的,绝不是“神迹”。

“继续扫。”沈砚的声音有点哑。

苏棠的手稳了些。毛刷顺着凹槽往前推,香灰像退潮似的让开,露出越来越长的轨迹。两道凹槽间距约莫两尺,正好能塞进什么长条的东西,槽底还沾着点细碎的木屑,和粮仓墙角堆放的旧木杆一个颜色。

到墙角时,苏棠的毛刷顿住了。

凹槽的尽头,香灰下显出个圆形的压痕,直径约莫半尺,边缘整整齐齐,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过。压痕中央有个细小的孔洞,香灰嵌在里面,形成个黑色的点,像只盯着人的眼。

“是木轱辘。”沈砚突然蹲下去,指尖戳了戳圆形压痕,“粮仓后院堆着的旧独轮车,轱辘直径正好这么大。”他抬头时,火把的光映在他眼里,“两道凹槽,是独轮车的车辙。”

苏棠突然想起王二郎的供词。他说事发那晚听见粮仓有“吱呀”声,当时被斥为“私设诡计”,现在想来,那声音分明是独轮车碾过石板的动静。

“把墙角的灰都扫开。”沈砚的声音带着点急切。

苏棠手里的毛刷加快了动作。香灰移开的瞬间,她倒吸了口冷气——圆形压痕旁边,竟藏着半枚脚印,只有前脚掌的部分,脚趾处的香灰被碾得极实,像是人在这里狠狠蹬过一脚。更惊人的是脚印边缘,香灰里混着几根红褐色的鬃毛,和张启马鞍上的马鬃一模一样。

“张启会赶独轮车。”沈砚的指尖捻起那几根鬃毛,“去年冬天运军粮,他跟车走了三夜,账房的人都看见过。”

苏棠的目光重新落回粮囤。她突然想起李默昏迷前说的胡话:“囤子底下……有空隙……”当时没人当真,现在看着那两道从囤底延伸出的车辙,浑身的血都热了。

“搬梯子。”沈砚起身时,火把的光晃了晃,照亮粮囤侧面靠近底部的地方——那里的麻袋比别处松些,边缘还沾着点香灰,像是被什么东西蹭过。

苏棠踩着梯子爬上去时,鼻尖几乎碰到麻袋。她伸手按了按囤底的谷物,竟摸到块硬邦邦的东西,不是粮食的质感,倒像是木板。她用手指抠住麻袋缝隙往外拽,香灰簌簌地往下掉,露出块松动的青石板,板缝里还嵌着点木屑。

“是活板。”沈砚在底下低声说,“有人从这里把粮食偷出来,顺着车辙运到墙角,再从那里……”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墙角那面墙——是粮仓最薄的后墙,墙外就是西坡,离王守备的坟地不过百步。

苏棠从梯子上下来时,看见沈砚正盯着那半枚脚印。他突然弯腰,用手指在香灰里比划着:“前脚掌用力,说明是推车的人在这里转身,把粮食往墙上运。”他抬头看向墙头,“上面应该有痕迹。”

火把举到墙头时,苏棠看见砖缝里嵌着点香灰,还有几根被磨断的麻绳纤维。她想起老匠人说的“香灰沾人气”,突然明白为什么张启总往纸扎铺跑——他不是去拜粮神,是去偷香灰,好把粮仓里的痕迹扫干净,却没料到沈砚会用同样的香灰,把他藏起来的轨迹重新显出来。

“去查独轮车。”沈砚把火把往地上一戳,火星溅在香灰里,“看看哪辆的轱辘上,沾着粮仓的霉味。”

苏棠跟在他身后往外走,经过那两道车辙时,忍不住回头看。香灰在地上摊着,像幅画,画里藏着人走的路,藏着被偷的粮,还藏着李默拼死攥住的那半片纸人——现在想来,那不是纸人,是从装粮食的麻袋上扯下来的碎片,沾着的金粉,其实是粮仓后墙剥落的墙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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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被拉开的瞬间,阳光涌进来,把地上的香灰照得发亮。苏棠看见守在门口的士兵们脸上的惊愕,突然想起老匠人说的另一句话:“阴间认路靠香灰,阳间的账,也得靠这灰算清楚。”

墙头上的香灰还在砖缝里嵌着,像个不会说谎的证人。苏棠知道,这两道车辙的尽头,藏着的不是鬼神,是人心底那点见不得光的贪念,被香灰一照,就再也藏不住了。

《绳痕》

苏棠把拓纸铺在案上时,烛火正顺着纸边往上爬。北境的夜带着沙砾的凉意,她往砚台里呵了口白气,狼毫蘸着朱砂,在拓印的凹槽轨迹上画了道红线——宽三分,深半寸,和《营造法式》里"起重滑轮钢缆槽"的尺寸分毫不差。

案头堆着从营部借来的古籍,《军器监造录》的纸页已经泛黄,其中一页用朱笔圈着"滑轮底座,径五寸,铸铁制",旁边的插图里,圆形底座的边缘有四个小孔,正好和香灰显露出的压痕上那四个细微孔洞对上。

"不是独轮车。"苏棠的指尖划过拓纸上的圆形印记,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沈砚,你来看。"

沈砚刚从粮仓回来,甲胄上还沾着香灰。他俯身时,苏棠看见他鬓角的白霜——北境的寒夜里,粮仓后墙的密道入口积了薄冰,他们凿冰时发现砖缝里嵌着几根细钢丝,锈得发黑,却还能看出是钢缆的断茬。

"滑轮。"沈砚的手指点在圆形压痕的中心,"这里是固定底座的位置,四个孔是铆钉眼。"他突然起身,往粮仓方向走,"去看粮囤顶部。"

二更的梆子声从北街传来时,他们正踩着梯子往粮囤顶上爬。苏棠举着灯笼,照亮囤顶的麻袋,突然发现最上层的麻袋边缘有整齐的勒痕,像被什么东西勒过,勒痕里还沾着点金属锈屑——和密道里的钢丝同个颜色。

"从顶上吊的。"沈砚用匕首挑开麻袋,谷物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的油纸。油纸上有个圆形的破洞,边缘卷着,像被重物砸过,"滑轮吊着重物,从这里把粮食吊出去,再顺着钢缆滑到墙角。"

苏棠突然想起张启的手臂。上周在演武场见他时,他左胳膊上缠着绷带,说是练刀伤的,现在想来,那绷带底下藏着的,或许是被钢缆勒出的红痕。

灯笼照到囤顶边缘时,苏棠看见木架上有圈磨损的痕迹,宽三分,正好能嵌进钢缆。磨损处的木屑里混着点香灰,是从底下飘上来的,却被什么东西蹭过,形成道歪斜的线——是钢缆滑动时留下的。

"《营造法式》里说,起重滑轮得配转向轮。"苏棠的声音有些发颤,"墙角的滑轮是转向用的,真正的起重轮应该在......"

"粮仓梁上。"沈砚打断她的话,目光投向头顶的横梁。灯笼举起来时,他们看见最高那根横梁上有片深色的污渍,像被什么东西长期压着,污渍边缘还挂着点冰碴——是钢缆摩擦横梁结的霜。

爬下粮囤时,苏棠的靴底沾了些谷物,其中有粒新麦,麦壳上竟缠着半根红绳。她突然想起纸扎铺里那些纸人的红绳,脖颈处都松松垮垮的,像是被人扯过,当时只当是老匠人手艺糙,现在才惊觉那是有人偷红绳当记号,在粮仓里标记吊粮的位置。

"李默说的'囤子底下有空隙',其实是指顶上。"苏棠把那粒麦壳塞进锦囊,"他肯定是撞见有人在囤顶装滑轮,才被打晕的。"

沈砚没说话,正用匕首刮着墙角的圆形压痕。铁锈混着香灰落在地上,形成道暗红的线。他突然想起王二郎的证词,说事发那晚看见"纸人在墙上飘",当时以为是幻觉,现在想来,那是吊着粮食的麻袋在钢缆上滑动,夜色里看着就像纸人飘在空中。

"去查库房的滑轮。"沈砚往粮仓外走,灯笼的光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军器库上个月少了一副起重滑轮,账上写着'锈蚀报废',我要看看那副滑轮到底在哪。"

苏棠跟在他身后,手里还攥着那张拓纸。纸上的红线在烛火下泛着光,像根看不见的钢缆,一头系着粮囤顶上的秘密,另一头连着墙角的密道。她想起老殡葬匠扎纸人时说的话:"纸糊的东西再像真的,也经不住钢线勒。"

军器库的木门被撬开时,苏棠闻到股熟悉的檀香味。库房最里面的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兵器,其中一口木箱上积着厚厚的香灰,箱缝里露出半截红绳。沈砚掀开箱盖的瞬间,烛火突然明了明——

里面是副崭新的起重滑轮,钢缆上沾着的谷物碎屑,和粮仓囤顶的新麦一模一样。滑轮底座的四个铆钉眼,还嵌着点青石板的粉末,颜色和粮仓墙角的石质完全相同。

"账房的人说,是张启经手的报废登记。"沈砚用匕首挑起钢缆,上面的勒痕深浅不一,"吊的粮食不少,至少够半个营的人吃月余。"

苏棠的目光落在木箱角落的半片纸人上。纸人的胳膊断了,断口处缠着红绳,和纸扎铺里那些兵人的红绳是同个结法。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纸人总缺胳膊少腿——不是烧的时候被风吹的,是张启偷来当幌子,故意弄断肢体,让人以为是"纸人扛粮"时摔的,好掩盖钢缆勒断纸人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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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通向哪里?"苏棠突然问。

沈砚往箱底指了指。那里压着张揉皱的地图,西坡的位置被红绳圈着,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坟头——是王守备的坟。

"王二郎的证词没假。"沈砚把地图铺平,"他看见的不是纸人,是有人从密道往坟地方向运粮,才编了'私设诡计'的说法自保。"

烛火突然被风吹得晃了晃,苏棠看见钢缆上的香灰簌簌往下掉,像有人在暗处抖落秘密。她想起《营造法式》里的话:"凡起重,必依绳痕,绳痕即力痕,力痕即人痕。"原来那些被香灰显露出的轨迹,从来不是鬼神的痕迹,是人心被贪念拉扯出的绳痕,勒在粮仓的青砖上,也勒在北境的寒夜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再次回到粮仓。苏棠踩着梯子爬上粮囤,把灯笼举到最高处,看见横梁上的磨损痕迹一直延伸到后墙的方向,像道看不见的路。墙头上的香灰还在,被晨风吹得微微动着,像在说一个被揭穿的谎言。

"该去叫醒李默了。"沈砚在底下说,声音里带着点释然,"他得亲眼看看,是谁用滑轮,偷走了本该让兄弟们过冬的粮。"

苏棠从囤顶往下看,晨光正漫过粮囤,把地上的香灰照得透亮。那些拓印在纸上的轨迹,此刻在她眼里突然活了过来,变成钢缆滑动的残影,变成滑轮转动的吱呀声,变成有人在暗处搬运粮食时的喘息——所有被"纸人扛粮"掩盖的真相,都被这道绳痕串了起来,再也解不开了。

3. 消失的滑

《空道》

沈砚的靴底碾过墙角的香灰时,听见砖石松动的轻响。北境的晨光斜斜切进粮仓,在青石板上投下梯子的影子,像根被拉长的手指,正指着那片泛白的砖缝——苏棠用拓纸比对时,发现这里的砖比别处薄三分,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拿撬棍来。”他的声音在粮仓里荡开,惊飞了梁上栖息的麻雀。士兵们扛着铁撬过来时,苏棠正蹲在地上数那些松动的砖石,一共七块,排列得像朵没开的花,砖缝里嵌着的细沙,和密道外老槐树下的沙砾同个质地。

第一根撬棍插进缝里时,砖石发出沉闷的呻吟。沈砚按住士兵的手,亲自往下压,铁撬与砖石摩擦的火星溅在香灰里,扬起细小的白雾。当整块砖被撬下来的瞬间,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涌出来,混着粮仓特有的霉味,形成种说不出的腥甜。

“果然有东西。”苏棠的指尖触到砖后的空隙,凉得像冰。她抽回手时,指腹沾着点黑色的纤维,凑近了看,是麻绳被磨断的碎屑,粗细正好能穿进滑轮的孔里。

七块砖石被逐一拆下,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口边缘的泥土上,印着串模糊的脚印,前脚掌深后脚跟浅,像是有人背着重物往外爬。沈砚举着火把探进去,光线下能看见密道的土壁被磨得很光滑,挂着些撕裂的麻袋纤维,颜色和粮囤上的麻袋一模一样。

“进去看看。”他弯腰钻进洞口时,苏棠注意到他腰间的佩刀蹭到了洞壁,发出金属摩擦的脆响——这声音让她突然想起张小帅的话,那孩子说事发那晚看见“纸人”从墙上掉下来,落地时也有这样的声响,当时只当是幻觉。

密道里伸手不见五指,火把的光只能照亮身前三尺。苏棠跟在沈砚身后,闻到土腥味里混着点檀香,和纸扎铺的香灰一个味道。她用手摸着洞壁,摸到些凹凸不平的刻痕,像是有人用匕首挖的,方便攀爬时借力。

“这里有东西。”沈砚突然停住脚。火把往下移,照亮块卡在土缝里的木片,上面还缠着半段红绳——是纸人身上的红绳,断口处很整齐,像是被刀割断的。

苏棠想起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纸人。原来不是被钢缆勒断的,是有人在密道里蹭断了,故意留在洞口,好让人以为“纸人扛粮”时被卡住。她把木片揣进怀里时,听见前方传来沈砚的低呼。

密道的尽头是道向上的斜坡,出口正对着老槐树下的土坡。张小帅说的“纸人落点”就在这里,地上还有片被压实的泥土,形状像个摔扁的麻袋。沈砚用手扒开泥土,露出块褪色的麻布,上面沾着的麦壳,和东仓的新麦同个品种。

“轨迹对得上。”苏棠望着粮仓的方向,密道的直线距离不过五十步,“从粮囤吊粮食到墙角,再从这里运出去,刚好能落在槐树下。”

但当他们折返粮仓,重新检查横梁时,火把的光却照出了令人费解的景象——梁上没有任何安装滑轮的痕迹,既没有钻孔,也没有磨损的木痕,只有些麻雀的粪便,积了厚厚的一层,显然很久没人碰过。

“不可能。”苏棠踮着脚往梁上摸,指尖触到的只有光滑的木面和灰尘,“钢缆滑动不可能不留痕迹,除非……”

“除非滑轮根本没装在横梁上。”沈砚突然蹲下身,目光落在粮囤顶部的麻袋上。他伸手扯开最上层的麻袋,谷物倾泻而下,露出底下铺着的木板——木板边缘有圈新鲜的锯痕,像是刚被人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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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过的木板。”他用匕首敲了敲木板,发出空洞的回响,“下面是空的。”

当木板被撬开时,苏棠倒吸了口冷气。粮囤内部靠近顶部的位置,竟嵌着个凹槽,大小正好能放下滑轮,槽底还沾着点金属锈屑,和密道里的钢丝同个颜色。凹槽边缘的谷物受潮发黏,把锈屑粘得死死的,显然这里才是滑轮真正的安装处。

“是临时装的。”沈砚用手指量着凹槽的尺寸,“用完就拆了,再换块新木板盖上,所以横梁上才没痕迹。”他突然看向墙角的密道,“滑轮被带走了,很可能还在密道里,或者……”

“在偷粮的人手里。”苏棠接过他的话,目光落在守在门口的士兵身上。其中一个士兵的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袖口沾着的铁锈,和粮囤凹槽里的锈屑颜色相同——是张启手下的亲兵,今早还说自己从没靠近过粮囤。

沈砚突然往外走,脚步停在粮仓西侧的柴房门口。柴房的锁是新换的,锁孔上还沾着点香灰。他一脚踹开门,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柴房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农具,最底下压着个麻袋,麻袋里露出半截铁制的东西,闪着冷光。沈砚伸手拽出麻袋,倒在地上的赫然是副滑轮,钢缆上还缠着几根麦穗,底座的圆形印记,和香灰显露出的压痕分毫不差。

“是张启的柴房。”守柴房的老兵结结巴巴地说,“他昨天傍晚还来这里取过劈柴,当时就觉得他背的麻袋沉得奇怪……”

苏棠的目光落在滑轮的挂钩上,那里缠着半片纸人,正是老殡葬匠扎的兵人,脖子上的红绳断了,断口处的纤维,和密道土缝里的红绳完全吻合。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张启要频繁更换木板——他每次偷完粮,就把滑轮拆下来藏进柴房,等风声过了再装回去,这样既能避开搜查,又能让人误以为滑轮是固定在横梁上的,好找借口推脱。

“去带张启。”沈砚把滑轮扔给士兵,“让他解释解释,为什么军器库报废的滑轮,会出现在他的柴房里,还沾着东仓的新麦。”

苏棠站在粮囤旁,望着那个临时嵌进去的凹槽。谷物还在簌簌往下掉,像是在诉说被偷走的夜晚。她想起老匠人说的“纸灰留痕”,原来真正的痕迹从不在横梁上,而在人心里——那些为了掩盖罪行而精心布置的假象,就像这密道一样,看似能藏住秘密,却总会在某个角落,露出无法弥补的破绽。

阳光透过粮仓的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的香灰上,把密道的入口映得清清楚楚。苏棠知道,这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不仅通向老槐树下的土坡,更通向了真相的终点,而那副被藏在柴房里的滑轮,就是打开终点大门的钥匙,再也瞒不住了。

《冻土》

张启的靴底在粮仓门口打滑时,苏棠正把拓印的轨迹图卷起来。北境的风裹着沙砾撞在他脸上,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扫过地上未扫尽的香灰,喉结猛地滚了滚——那些银白的粉末在阳光下泛着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银子,刺得人眼睛发疼。

“张粮官来得正好。”沈砚的声音从香灰轨迹尽头传来,他正用匕首比划着圆形压痕,“这痕迹认得不?”

张启的脸唰地白了。他昨夜刚从纸扎铺讨了袋新香灰,趁着月色把粮仓墙角的痕迹扫了三遍,连砖缝里的木屑都没放过,怎么还会留下印记?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纸人——是今早偷偷从柴房拿的,本想扔进灶膛烧了,此刻纸角却硌得掌心发疼。

“沈校尉说笑了。”他强扯出个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属下只认得粮囤,这些石头缝里的玩意儿……”

“香灰显形了。”苏棠突然开口,展开手里的拓纸,红笔圈出的凹槽轨迹在风里抖着,“宽度正好能塞下起重滑轮的钢缆,张粮官觉得巧不巧?”

张启的呼吸顿了半拍。他看见拓纸上的圆形压痕,突然想起上个月藏滑轮时,底座在冻土上砸出的坑,当时还以为雪能盖住,没想到被香灰显了形。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仓库的旧滑轮上个月就扔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粮仓门口的风突然停了。苏棠和沈砚交换了个眼神,沈砚往前一步,靴底碾过香灰,发出细碎的声响:“扔去了哪里?”

张启的舌头像打了个结。他本想说“烧了”,又想起军器库的旧物都是集中处理,话到嘴边变成了含糊的嘟囔:“大概是……垃圾堆。”

“哪个垃圾堆?”沈砚追问,匕首在掌心转了个圈,“营里的垃圾堆分三处,东角是厨余,西角是碎铁,北角是废纸——张粮官扔的是哪一处?”

张启的手指抠进了掌心。他哪敢说具体位置?那滑轮根本没扔,昨夜还用来吊了半袋粮,轮轴处的新磨痕亮得晃眼。他只能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靴尖:“记不清了……许是被收废品的捡走了。”

“去北角垃圾堆。”苏棠突然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带铁锹。”

小主,

北角的垃圾堆堆得像座小山。烂纸糊着冻住的泥浆,碎布片里裹着冰碴,风一吹,纸灰和破絮一起飞,沾得人满身都是。张启被两个士兵架着站在旁边,脸色比地上的冻土还青,眼睛死死盯着苏棠手里的铁锹——那铁锹正往他昨夜埋滑轮的位置挖。

“这里的土是松的。”苏棠的铁锹顿了顿,冻土表层下的泥土竟没冻实,边缘还留着铁锹铲过的新鲜痕迹。她往旁边挪了挪,一铲下去,金属碰撞的脆响传了上来。

士兵们围拢过来时,苏棠已经挖出个黑黢黢的东西。裹着的破麻袋被扯掉后,铁制的滑轮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钢缆上沾着的谷物碎屑还没干透,黄澄澄的,正是东仓的新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