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色神骏小鸟带来的留影玉简,光芒早已在掌心消散,但那端坐于巍峨龙庭之上、在修复一新的宏伟殿堂中接受万民气运朝拜的身影,却如同用最锋利的刻刀刻印在萧遥的脑海。凤霓裳。大炎女帝。龙袍加身,九凤冠冕垂下的珠帘遮掩了部分容颜,却遮不住那双深邃如渊、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眸。她没有诉说自己铁腕镇压内乱、稳定社稷背后的心力交瘁与血腥杀伐,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软弱或挽留之意。只有一句平静却重逾千钧的话语,透过玉简传来:“社稷已安,魑魅蛰伏。君若倦游,大炎之巅,有酒相候。” 那威严之下极力掩饰的一丝疲惫,那深邃眼眸深处欲言又止的复杂情愫,与画面背景中万里河山蒸腾而起、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凝实浩瀚的国运龙气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宏大而复杂难言的图景。利用与情愫,算计与默契,试探与扶持,所有的纠缠不清,最终都在无言中沉淀,凝练为一句隔空万里的“酒留着,债清了”。相忘于江湖,是洒脱,也是无奈;彼此心照,是了断,亦是羁绊。这份沉重的了然,或许比任何炽烈的情感纠葛,都更深刻地烙印在彼此的生命轨迹里。
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往事的荒原上奔腾冲撞。萧遥下意识地再次拔开了酒葫芦的塞子。劣质陶土烧制的塞子发出粗糙的摩擦声。他仰起头,喉结滚动,辛辣刺鼻的液体如同烧红的铁流,带着一股蛮横不讲理的劲道,粗暴地滚过喉咙,狠狠砸进空荡荡的胃袋里。
“咕咚……咳!咳咳咳……!”
一股燎原般的灼热瞬间从胃里炸开,直冲天灵盖。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刺激呛得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眼角不受控制地沁出生理性的泪花,胸腔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烧灼感。
“咳咳……妈的!这破酒……真他娘的……够劲!”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然而,当那股灼烧肺腑的辛辣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紧随而来的却是一种奇异的、近乎自虐般的通透感。仿佛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被这粗粝狂暴的液体彻底冲刷、涤荡了一遍。连日奔波积累的疲惫、神魂中契约枷锁带来的沉重压力、前路未知凶险的阴霾……所有压在心头沉甸甸的东西,都被这野火般的辛辣暂时逼退,让灵魂获得了一丝短暂却宝贵的喘息之机。他长长地、畅快地哈出一口浓烈无比的气息,混杂着劣质烧刀子特有的冲鼻味道和胃里翻腾上来的灼热,在傍晚荒野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短暂存在的、扭曲的白雾。
就在这时!
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与那冰冷契约紧密相连的悸动,毫无征兆地爆发!并非枷锁松动,更像是一根被无形巨手狠狠拨动的、绷紧到极限的冰冷琴弦,骤然发出低沉、急促、充满强烈警示意味的剧烈嗡鸣!整个神魂都为之震颤!
“嗯?!”萧遥闷哼一声,原本因咳嗽而微弯的身躯瞬间挺直如标枪!所有的慵懒、散漫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他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渐渐浓重的暮色,如同两道无形的利箭,死死钉向西北方的天空!
远天,坠星火山群喷吐出的巨大烟柱如同支撑天地的黑色魔柱,下方是翻涌不息、被夕阳最后余晖染成诡异紫红色的厚重云层。就在那片翻腾的、仿佛孕育着不祥的云海深处——
嗤啦!
一道极其细微、惨白得如同死人骸骨颜色的电光,如同潜伏在暗影中的毒蛇骤然吐出的信子,毫无声息地、迅疾无比地一闪而逝!没有震耳欲聋的雷鸣,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波动外泄,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代表着规则本身意志的、最本源毁灭气息,隔着极其遥远的空间距离,清晰地、精准地传递过来!那感觉,就像一柄由万载玄冰打磨而成的无形尖锥,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扎进了他的灵魂深处!激得他周身汗毛瞬间根根倒竖!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天道之雷!
不是天罚,不是惩戒,更像是一种沉默的、居高临下的注视,一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提醒。提醒他契约的存在,提醒他枷锁的沉重,提醒他无论他走到天涯海角,哪怕深入这地火喷薄的绝域,这方天地的规则之眼,始终悬于他的头顶,冰冷地、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这个“失衡”的源头,这个秩序中的“异数”。
寒意,比方才那口最烈的烧刀子入喉带来的灼烧感更为刺骨,悄然顺着脊椎蔓延,几乎要冻结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