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城似乎终于短暂地喘息过来。
萧遥——或者说此刻的“萧闲”,正歪在四海茶馆二楼那张吱呀作响的破竹椅上。窗外,码头的喧嚣隔着薄薄的窗纸顽强地挤进来,混合着劣质烧刀子的辛辣与陈年木桌的霉味。他半眯着眼,指尖无意识地在油腻的桌面上画着圈,神魂深处那道无形的“枷锁”却传来一丝极其微妙的松动感。
秩序之责,履行了。昨夜那场潜行于贫民窟深处的净化,如同拂去画卷上的一粒尘埃,微不足道,却让这方天地运转的“机括”发出了轻微而顺畅的咔哒声。契约给予的反馈清晰而直接——束缚依旧沉重,但并非全无好处,至少此刻,他与这方世界的“秩序”之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如同盲者指尖触碰到一丝微温的流动。
“听说了吗?城西那片烂泥塘子,今儿个早上有官差去了,抬出来好几个!啧啧,前几天还半死不活躺路边等死的,今儿个居然能哼哼唧唧说话了!” 邻桌一个敞着怀的脚夫灌了口浑浊的米酒,唾沫横飞地嚷嚷。
“嘿,邪性!官老爷们前几日不还说束手无策,怕是什么瘟疫要封了那片地儿?” 另一个精瘦的汉子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莫不是真请动了什么神仙显灵?”
“屁的神仙!我看是邪祟自个儿玩腻了,挪窝了!” 一个尖嘴猴腮的账房先生不屑地撇嘴,捻着几根稀疏的胡须,“这百川城的水底下,哪天不沉几个?大惊小怪。”
萧闲(萧遥)嘴角扯起一个旁人难以察觉的弧度,端起面前那杯浑浊的、号称“烧刀子”实则连劣质都算不上的液体,抿了一口。辛辣粗糙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却也奇异地驱散了清晨的微凉与神魂中那一丝“秩序枷锁”带来的沉滞感。
顺手为之的“义务工”,换来片刻清宁与一壶劣酒,这笔买卖,似乎也不算太亏。
他目光随意扫过楼下熙攘的街巷。金镶玉的“汇珍阁”车队正招摇过市,精致的黑漆马车帘幕低垂,却遮不住那份无形的财富与权力的气息。漕帮的汉子们吆喝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包,汗水浸透了粗布短褂。角落里,几个眼神闪烁、气息阴冷的影子一闪而过,那是影阁的探子,如同附骨之疽,从未真正放弃搜寻。妖族的气息在城中某个角落若隐若现,带着兽性的警觉。
百川城,这座巨大的熔炉,在短暂的阴霾后,迅速恢复了它混乱而顽强的生命力。所有的暗流都在水面之下奔涌,等待下一个交汇碰撞的节点。而他,这个名为“萧闲”的浪荡闲人,不过是这浑浊河流中一粒刻意隐藏了光芒的沙砾,只求片刻的浮生半日闲。
就在这时,一声极细微、带着撕裂空气般锐利的清鸣,穿透了茶馆的喧嚣,直刺入耳!
萧遥端着酒杯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
窗棂之上,一只小鸟悄然停驻。
它体型不过拳头大小,通体覆盖着赤金色的、如同流动熔金般的羽毛,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闪烁着内敛而尊贵的光泽。尾羽狭长,尖端跳跃着细碎如火星般的赤红光点。最奇异的是它头顶一小簇翎羽,形状酷似一顶微缩的火焰王冠。它歪着头,一双赤金色的眼瞳如同最纯净的琥珀,清澈、锐利,带着一种俯瞰尘寰般的漠然,精准地锁定了二楼角落里那个看似百无聊赖的身影。
毕方幼鸟!大炎皇朝豢养的顶级灵禽,非十万火急或至尊旨意,绝不会轻易动用。
茶馆里喧嚣依旧,无人注意到这只不起眼却尊贵非凡的小鸟。只有萧遥,在那双赤金眼瞳的注视下,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堂皇正大、却又带着无形重压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属于大炎国运龙气的余韵,是独属于那座巍峨龙庭的印记。
毕方幼鸟轻轻一跃,无声无息地落在萧遥身前的桌面上,油污的桌面与它华美的赤金羽毛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它小巧的喙中,衔着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却通体剔透、内蕴霞光的玉简。玉简表面,一道极其微缩的、威严盘踞的龙形虚影一闪而逝。
它将玉简轻轻放在萧遥的酒杯旁,赤金眼瞳依旧毫无波澜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确认任务目标的身份。
萧遥沉默地看着那枚小小的玉简。霞光流转,龙影潜藏。他几乎能想象出这枚玉简离开那座皇宫时,经历了多少道森严的禁制,穿过了多少重无形的法阵,最终由这只承载着国运气息的毕方幼鸟,跨越千山万水,精准地投递到这个污浊茶馆的角落,送到他这个“游手好闲”的浪子面前。
他伸出手指,指尖轻轻触碰玉简。
嗡——
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如同金玉交击的细微颤鸣响起。玉简瞬间化作一团柔和却不容逼视的赤金色光晕,在他面前无声地铺展开来。
茶馆的喧嚣、烈酒的辛辣、木桌的油腻、窗外的市井……所有的一切仿佛被瞬间剥离、虚化,成为模糊的背景板。
眼前的光晕如水波般稳定下来,清晰地映照出一方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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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大炎龙庭!
画面并非昔日金碧辉煌的盛景。支撑穹顶的蟠龙金柱上,清晰可见数道深刻的裂痕,虽已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弥合、加固,如同金色的疤痕蜿蜒其上,昭示着不久前那场席卷核心的惨烈内乱。地面光洁如镜的玄玉地砖,细看之下,纹理深处也残留着细微的能量灼烧痕迹,如同大地深处的暗伤。空气似乎比记忆中更加凝滞,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强行镇定的沉重感。
然而,在这片带着伤痕的龙庭之上,那端坐于盘龙宝座的身影,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具威仪。
凤霓裳。
她并未穿着繁复的帝袍朝服,而是一身玄色为底、赤金暗绣滚边的常服,简洁而庄重。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绾起,只簪了一支式样古朴的赤玉龙簪,再无其他珠翠。那张足以令日月失色的容颜上,不见丝毫的柔弱与彷徨,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与深不见底的威严。
只是,萧遥的目光何其锐利?
在那双平视前方、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凤眸深处,他捕捉到了一丝被强行压制到极限的、深入骨髓的疲惫。那疲惫并非源于身体,而是源自神魂,是心力透支、是重压之下强行凝聚意志的痕迹。她的唇色似乎比记忆中淡了一分,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连带着下颌的线条也透出玉石般的冷硬。
她端坐着,脊背挺直如标枪,仿佛撑起了整个龙庭的重量,也撑住了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江山。
画面中,只有她一人。没有匍匐的朝臣,没有侍立的宫娥,空旷得近乎孤寂。唯有她面前御案上堆积如山的、闪烁着不同禁制光芒的玉简奏章,无声地诉说着这位女帝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繁忙与重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