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喜悦,终究无法彻底掩盖铁腕之下流淌的鲜血。柳红袖缓缓坐回石案后,看着掌心冰冷的兵符。方才因大捷而激荡的心绪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空洞。她赢了,用最酷烈的手段,打退了外敌,震慑了内鬼。但这份胜利,似乎带着血腥的倒刺。
陈墨看着柳红袖沉默的侧影,那冰冷兵符与她苍白指尖形成的对比,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担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姑娘…张彪之事,是否…”
“陈先生。” 柳红袖打断了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动摇军心者,其罪当诛。此事,不必再提。”
陈墨张了张嘴,看着柳红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最终将所有的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石厅深处。
药气氤氲,炭火散发着恒定的暖意。李长天依旧沉睡在厚厚的锦被之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呼吸悠长平稳,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孙老刚刚为他换过心口的药膏,那层散发着寒气的“玄冰魄”粉末已变得温热。
柳红袖屏退了守卫,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榻前的地席上。她没有握兵符,只是静静地看着李长天沉睡的脸。密室中大捷的喧嚣和谷口悬首的血腥,仿佛被这厚重的石壁隔绝在外。这里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和炭火偶尔的噼啪。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犹豫,最终轻轻覆上李长天露在锦被外的手背。那触感依旧冰凉,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刺骨僵硬,而是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这微弱的暖意,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柳红袖强行构筑的冰冷外壳。
小主,
代掌狼印…落鹰涧火雨…血鸦悬首…一道道命令,一个个决定,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过。冷酷、高效、带着铁血的杀伐之气。她做得很好,甚至比预想中更好。惊蛰营稳住了,外敌被重创,内鬼被清除。这本该是值得庆贺的成果。
可为什么…心口却像压着一块冰冷的玄铁,沉甸甸地透不过气?为什么握着兵符的手,在无人时竟会感到一丝…颤栗?
她的目光落在李长天那紧闭的眼睑上。剜毒时他痛苦扭曲的脸,识海风暴中那毁灭一切的疯狂咆哮,还有…破庙篝火下,那个举起破碗、眼神明亮、嘶喊着“推翻暴政”的年轻身影…这些画面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她为了守护那个篝火下的誓言,守护他这条残存的性命,守护惊蛰营这最后的薪火…她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权力的腐沼,举起了他曾挥舞的、沾满血腥的刀。她变得和他越来越像…冷酷,决绝,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我…错了吗?”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她心底最深处响起。是对张彪的铁腕?还是对慕容彦部众那场惨烈的火攻?或者…是对这条她正在走上的、无法回头的路?
断指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幻痛,如同毒蛇噬咬。那是权力腐沼留给她的永恒烙印,提醒着她曾经付出的代价和目睹的沉沦。
就在这时,李长天覆在她指尖下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柳红袖浑身一僵,猛地低头看去。
不是错觉!他的指尖,极其微弱地、仿佛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勾住了她的一根手指!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蜻蜓点水,却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微弱力量!
柳红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所有的思绪瞬间清空,只剩下指尖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触感。
李长天依旧沉睡,眉宇间是深沉的疲惫。但在那苍白的面容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苏醒。不是狂暴的杀意,不是冰冷的权欲,而是一种…深埋于废墟之下、被血火和寒毒掩埋了许久的…属于“李长天”本身的、微弱却顽强的生机?
柳红袖怔怔地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指,看着他那张在沉睡中似乎卸下了所有重负、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的脸。石厅外,大捷的欢呼声似乎隐约传来,谷口悬首的血腥气似乎也随风飘入一丝。但这一切,在此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冰冷的玄铁兵符静静躺在她的袖袋里。权柄如山,血火如潮。但指尖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勾连,却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在她那被冰封的心湖深处,激起了第一圈无法抑制的涟漪。
守护的执念依旧如渊,深不见底。但冰潭之下,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悄然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