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有出租车,温其玉稍犹豫了一下就拉着艾伦要上车去,艾伦在温其玉的掌下宛如钓鱼佬手里的活鱼来回扳动。
温其玉怒喝道,“你干什么?!”
“我……”
艾伦不知道说出“我认识他们,在危急时刻不想把他们卷进去。”这句话,温其玉会不会相信,再者他一直被宽大的帽檐遮着脑袋,也不想被这对夫妻认出来,不然那也太尴尬了,能列入十大痛苦名单。
所以艾伦也只犹豫了一下,就和温其玉上了车,侧脸红如熟虾。
温其玉倒是并不在意不熟识的人是否会因此蒙受灾难,或者说当下的局势不允许他妇人之仁,赵金生启动了车子,在一阵嗡嗡声里问道:“两位去哪啊?”
“克里斯蒂安尼亚火柴盒。”
在原英国和北欧大陆之间架设得有跨海大陆桥,这是个距离很猛的路程,搭飞机比做出租俨然更适合。
艾伦感觉温其玉捏了一把汗,幸好赵金生和他妻子也没多问,车辆平安无事地启动了,中间出租车司机常有的和乘客唠嗑,温其玉一开始寒暄,后面干脆不接,装睡,因此搭话的重任顿时在艾伦肩膀,艾伦也不吭声,生怕他们凭声音认出了客人。
小主,
大概一天的时间过去,赵金生按照温其玉的要求开得足够快,可能他也意识到了什么,为了防止过度飙车引人注目,时速控制在了六十码;到挪威的时候天已然全黑,温其玉用艾伦在银行换的现钱付款,忙不迭地拉着他下车,连招呼也没来得及和赵氏夫妇打一声就逃之夭夭。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伊甸之东’。”
温其玉低声道。
“那里不是已经……”
“我要带你暂时离开地球一下,那里是唯一的途径,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为什么是我?”
“离开地球我再和你慢慢解释。”
“有什么是……我在地球上……不能知道的事……”艾伦低下头,沉默不语。冰凉的雨珠接连坠在他那过长且招他厌恶的睫毛上——水珠顽固地悬在眼睑下缘。
他只得竭力抬起被雨水浸得沉甸甸的眼帘,勉强辨清自己所处之地,瓢泼大雨中他呼吸破碎,等待着老人的回应,却只得到模糊的轮廓与零碎的耳语。
积水横流的泥洼里映出他晃动的倒影:惶惶掠过水面的黑影,活像只落汤的野猫。该死——他狠狠心想,我绝不该是这副模样,我天生就是神童,是上天赐予智慧和英勇的天选之人,如果我进入娱乐圈去当明星我会像布拉德皮特,基努里维斯那样火,总之我应该被众人簇拥,被命运关爱疼惜,我不该如此;可此刻他就是仍在雨中狂奔,任由暴雨如幕倾泻。
雨丝垂直划落,在他脸上刻出凛冽的轨迹,顺着颧骨、下颌与唇瓣攀缘而上,直抵前额,狂风裹挟着雨幕尖啸而过,将他额发向后狠狠撕扯,头颅被无形之力压得愈发低垂,仿佛永无挣脱之日。雨水顺着颈线蜿蜒而下,流过紧实胸膛——那触感并非冰凉,反倒是灼烫的,犹如熔化的金属浇淋皮肤,直烙进五脏六腑。他浑身战栗着,明明被暴雨倾轧,却似有烈焰焚身。
刹然间,手握空了。
艾伦怔然地站住。
转了一圈,除了他再也没有其他活物。
“校长?”
……
“校长!校长!”
“你在哪里?!”
周遭雨声如聒噪的蝉鸣。
他仿佛身处巨大的空洞里,嘶哑的呼喊只能以回声作为答复;前所未有的雨势让道路泥泞一片,艾伦也是头一遭见到这么狂放的暴雨,让潺潺的水不复温柔,莱茵河水天上来,飞入寻常百姓家,还能不知不觉地隔断两个人之间原本紧紧握住的手。
孤身一人站在雨幕里的艾伦,被雨滴打得抬不起头,更遑论移动身体去别的地方,仿佛只剩下像刚出生时一样无助哭喊这个本能,一直嘶吼着温其玉的名字,他能想到的所有可以倚靠的人的名字,他知道原来男人在无依无靠时,也会脆弱得不成人样。
……
“雷达讯号,超高。”
昏昏沉沉的漂浮中,这个声音使艾伦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他恍惚地循声望去,发现雨停了,而声音正是来自于他随身携带的衣物的旁边的书包,这是温其玉背的那个,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抛下自己离开了?出于对温其玉人品的信任,艾伦内心立刻排除了这一块,背着包坐在树下。
忽然,艾伦从树影里看见了一道影子——覆盖着网布的军用头盔,在日光下显得坚硬无比,侧面看来像极了一个人……那一瞬间艾伦的心怦怦直跳,睁大眼睛望着那个年轻士兵:要是在这里没见到温其玉,反而把乖巧参兵服役的费因见到了,那才真是见了鬼;然后,一管坚硬的枪口笔直地戳到了艾伦的后脑勺,枪管微微发热。
“好久不见,亲爱的艾伦。”
这种温柔慈爱的语气他听过无数次,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能让他头皮发麻;像雨后菌子一样冒出来丛丛士兵,从他们里出来了两个人,沉默着围上来,一左一右把艾伦拷起来,强迫他跪在地上的时候,艾伦抬起头艰难地看着持枪女人的脸——棕褐色的头发,烟水晶般的眸子,比上次又年轻了点,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做基因修正手术了。
“你果然还活着,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柏德微笑,声音里充满了不怒自威的冷酷,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仿佛不是她亲手将这个孩子推入深渊的一般。
艾伦看到她的眼睛亮得可怕,眼白里布满了血丝,年轻秀美的脸颊消瘦些许,可是整个人都很神气,回光返照一般的意气风发,看来这些天她过得并不轻松,
“温校长呢?”
艾伦单刀直入。
是温其玉带自己走的,既然他们能找到自己,说明温校长可能已经暴露;艾伦心想,柏德对于这个和自己唱反调的老人,可不会像对待自己这样心慈手软。
“温其玉那个古板的老学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无所谓,等我找到他就是他的死期,不,要是他还活着,最好当即自杀,不然他迟早会求着我杀他。”
没有被她拙劣的激将法打动,得知了温校长安然无恙,艾伦干脆也不装了,处在下位也依旧冷冷地瞪着这个老女人,眼睛里迸溅出憎恨的火花,“你要是指望我能告诉你温校长在哪里,那你就是找错人了,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亲爱的,我只是要你而已,至于你怎么想,关我什么事呢?”柏德果然不在意他的态度,释然地摆了摆手,“想跟我斗法,你还嫩了点,实则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会把你往死路上引?我一旦铁了心要做成的事,老天爷都拦不住!呵!想给人通风报信?泄露机密?犯这种低级错误!炉火已经烧旺,面团已经揉好,面包就搁在烤铲上。明天咱们就能咬开这面包——到时候面包屑横飞。想中止烘焙?……不成,不成。已经烤上了!转瞬即逝的悔意?时间巨口自会将它吞得渣都不剩。”她走远了,身后的士兵按照手势把艾伦压得更紧,一个人抓脚,一个人勒着脖子,丝毫不顾艾伦几乎窒息的表情,把他拖上了车,一阵天旋地转后,艾伦尝到了自己额头上留下来的温热的血,一呼一吸中布满了铁锈的气息,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嘴巴里被粗暴地塞进了一团布,昏昏沉沉的困意立刻袭来。
他这时想到了自己的精神病史,不如干脆发疯吸引下注意力?为不知在何处的温其玉争取一番时间?不过,还是不要这样为妙,柏德和一般女人不一样,可不会一夜夫妻百日恩地对他有别的真情实意。
艾伦紧握双拳,矛盾的情绪交织翻涌,思绪如同遭受狂风暴雨般混沌不堪,也不知是不是变异的后遗症赶上来了,灼烧般的剧痛在他体内疯狂流窜,不容他喘息半分——就连保持平稳呼吸都成了奢求,随着看管他的士兵腿上的压迫感不断加重,艾伦的眼球不由自主向上翻动。
意识碎裂成残片,仿佛正站在飘渺的雾气之上,周遭万物扭曲变形如同幻境,听觉似乎已剥离躯体,使他彻底沦为困在无尽噪点中的黑白默片旁观者。
他趴在军用皮卡上,隔着栅栏的缝隙,忽然看到有裹尸袋被提了过来。
里面露出半个脑袋。
他以为是温其玉,心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随着车辆的走动,艾伦却愣住了。
天才神童的艾伦,饱读诗书的艾伦,此刻却不知应该用何种语言形容,在他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次的人间惨剧,本该无比熟悉的场景真实上演;他看见过爱尔兰的乡间小屋与挚爱亲人,见证福利院院长布什内尔在离别时以吻相别的身影;目睹将学士帽抛向空中的场景;想象实验室基地如巨墓般封存灵魂的辽阔景象;瞥见费因冰封般的神情与璀璨笑靥的交叠;遇见柏德——她的野心、冷酷与她所统率的军队洪流,所有画面交织盘旋。一幕幕景象如默片胶片般在脑海中流转,转瞬即逝却寂静无声,只留下零星珍贵的记忆碎片渐行渐远。
“物理学的殿堂中,没有诡辩者的位置。”他喜欢这句话,循着这缕陌生而飘逸的光芒掠过人生前世的珍宝余音,他却经历了截然相反的一切,身躯无声坍塌,碾成奇异平原,仿佛毕生凝聚在一息之间。
艾伦嘴唇发抖,眼眶滚烫,他说不出任何话,只感觉到有谁把两条冰冷的医用绷带锢在自己的脸上,许久他才发觉那是凝固的眼泪,好像他的灵魂都随着它们流到了体外,高高地悬在死不瞑目的尸体和自己点上方,看着自己跪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浮血漂河,如壮美的丝绸。
那半个脑袋在角度的变化里逐渐显露出了五官,他看清了这两个尸体的庐山真面——那是赵金生和林海侠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