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木山巅。

霜雪是这里永恒的主宰,覆盖着嶙峋的山石、虬劲的枝干、蜿蜒的小径和古朴的屋舍。

终年不散的浓密云雾将整座山峰深锁,山高云深,宛若遗世独立的仙境。

青翠或苍劲的雪松是这银白世界里最倔强的存在,它们挺立在霜雪之中,针叶上的积雪与苍翠形成鲜明而独特的景致。

一座小院静静卧在雪中,石阶、平台皆被厚厚的积雪温柔覆盖。

站在此处,时常能望见下方翻涌奔腾、浩瀚无垠的云海。

虚妄观身着一袭宽大的红衣,倚靠在一株盛放的白梅树干上,目光悠远地眺望着云海。

他身旁,覃故穿着同色同款的红衣,静立雪中。

“云初,”虚妄观的声音清冷,打破了山巅的寂静,开始了例行的考校验收,“‘判官’二字,作何解?”

覃故神色专注,沉声应答:“‘判’,意为判断、裁决、分辨是非曲直。‘官’,意指职责、担当、执掌一方事务。‘判官’合称,点明我辈根本职责在于:以清明的灵觉和深厚的学识,判断尘缘因果的根源、性质与纠葛,并运用解系之力,对其进行公正的梳理、化解或裁决,以维护天道平衡与一方清静。”

虚妄观微微颔首,目光未移,接着问:“何为‘尘缘’?”

“‘尘缘’是生灵在世或濒临死亡,因七情六欲、因果报应、执念牵挂,与外界——无论是人、事、物,还是念,产生的无形因果羁绊与能量联系。”覃故流畅作答,“其如丝如缕,或清或浊,或善或恶,缠绕于灵相之上,是世间万象纠葛的根源,亦是判官感知、梳理和解系的对象。”

“‘灵相’是什么?它与‘生魂’、‘肉身’的关系是怎样的?判官之灵相有何特殊之处?”虚妄观的问题层层递进。

覃故凝神细思,答道:“‘灵相’:是生灵之核心本源,意识、记忆与存在的凝聚体,超脱于肉体形态的生命本质显化。可视作灵魂的核心。”

他接着阐述关系:“‘生魂’指脱离肉身后短暂存在的、包含记忆情感的完整灵体(包含灵相及其承载的尘缘)。因此,灵相是生魂的核心。而肉身,则是灵相或生魂在阳世的载体与居所。”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郑重:“至于判官灵相,经特殊传承与修炼,更为清正、稳固、强大。它拥有感知、操控尘缘之力(即解系之力),且判官需时刻保持其清明,抵御尘缘侵蚀。”

“判官两大核心能力为何?”虚妄观抛出关键问题。

“‘解铃’与‘系铃’。”覃故迅速回应,“‘解铃’:化解、疏导、斩断已成且有害或纠缠不清的尘缘羁绊,使其消散或归于平静。重在‘破’与‘疏’。‘系铃’:凝聚、加固、引导或创造良性的因果联系、守护之力或新的缘分(此操作需极度谨慎)。重在‘立’与‘聚’。”

“判官首要戒律是什么?”虚妄观的语气陡然严肃。

“首要戒律:‘不涉尘缘’或曰‘判官笔落,不问私情’。”覃故的回答斩钉截铁。

“判官如何‘看见’或感知尘缘?通常尘缘会以何种形态显现于判官灵觉之中?”虚妄观继续深入。

“非肉眼所见,乃是以灵觉——或称神识、心眼感知其存在、形态、颜色、温度、强度等能量信息。”覃故解释道,“常显现为丝线状、雾气状、光团状、水流状等无形能量形态。”

“若一段尘缘线显现为‘赤红如火,纠缠如乱麻’,通常暗示其蕴含何种执念与因果?”虚妄观描绘了一个具体场景。

覃故思索片刻,答道:“暗示其蕴含极其强烈的情感执念,如炽热的爱恋、深切的怨恨、极度的愤怒或嫉妒。‘赤红如火’象征情感浓烈、能量躁动;‘纠缠如乱麻’则表明因果复杂、多线交织、难以理清,往往涉及多人多事,且长期积累未解。”

虚妄观抛出最后一个尖锐的问题:“若见一人命不久矣,其身上尘缘将散。判官可否因其可怜,主动施法为其‘系铃’强行续命?为何?”

“绝对不可!”覃故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语气坚决,“生死乃自然规律,强行逆转生死是严重干扰天道循环,必遭反噬。”

“若强行续命,非但可能失败,更会扭曲原有因果,可能制造更可怕的孽缘,如制造活死人、吸引邪祟。”

“施法判官自身灵相也将承受巨大业力反噬,轻则重伤,重则陨落。”他沉声强调道:“判官职责是梳理因果尘缘,非司掌生死。强行续命完全超出了判官力量的边界和本分。我们能做的,是尊重生命规律,助其安稳走完最后一程,如安抚其灵相、化解其未了执念使其安息,但绝不可逆天改命。”

寒风掠过,卷起细碎的雪沫。虚妄观与覃故并肩立于白梅树下,眺望远方云海翻涌,鼻尖萦绕着丝丝缕缕清冷的梅香。

一问一答间,竟也自成山巅一道风景。

虚妄观缓缓侧过头,目光落在覃故沉静的侧脸上,那双异色瞳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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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得不错。”他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温度,“明日起,我正式教导你判官之术,以及……如何在万千因果洪流中守住本心,成为执笔立天道的‘真正判官’。”

覃故微微躬身,声音平稳而坚定:“是,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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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宗,灯阁。

空间波动尚未平息,臧剑玉的身影已如一道撕裂空气的残影,直扑灯阁。

三日横跨万里的极速赶路,在他玄色的鲛绡劲装上留下了褶皱、污渍与风尘的印记。

一丝不苟的银冠歪斜,几缕散乱的银丝紧贴着他汗湿的额角。

阁内光线昏沉。林江野形容枯槁,胡子拉碴,眼底淤积着浓重的青黑,眼球布满猩红血丝,整个人如同钉在魂灯前一般,死死盯着灯架上那盏摇曳欲熄的魂灯。

“唉……”守阁长老戚正初站在一旁,看着林江野三日间急剧憔悴下去的模样,忍不住叹息摇头。

一股刺骨的寒气骤然涌现,白雾弥漫,瞬间充斥了灯阁一角。

林江野布满血丝的眼球艰难地转动,望向那团突然出现的寒雾,眼神空洞骇人。

雾气散去,臧剑玉挺拔却略显狼狈的身影显现。

“师……”林江野猛地起身欲扑过去,然而连续三日两夜不眠不休的巨大消耗与精神重压,让他眼前骤然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臧剑玉身形一动,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稳稳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林江野缓过一口气,抬头对上臧剑玉冰冷的银灰色眼眸,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师兄……师弟……师弟有负所托,没照顾好覃师侄,让他……” 声音竟带上了哽咽,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臧剑玉脸色阴沉如水,并未看林江野,视线已如实质般钉在桌案上那盏属于覃故的魂灯上。

那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的碧绿光点,瞬间点燃了他眼底深处压抑的风暴。

原本就冷酷的面容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银灰色的瞳孔中寒芒暴射,一股毁天灭地的狂暴气息在他周身酝酿。

他松开扶着林江野的手,一步跨至灯前。

那只曾轻易捏碎过无数强者本命法宝、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手,此刻竟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抚上冰冷的琉璃灯罩。

指尖传来灯芯那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暖意——那是覃故残存的一线生机。他

能清晰地“感觉”到,灯内那缕属于覃故的气息,正如同脆弱的琉璃般,一点点碎裂、消散。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从他喉间溢出,声音不大,却让一旁的林江野和戚正初瞬间头皮发炸,如坠冰窟。

这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冻结万物的酷寒和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

臧剑玉死死盯着那欲灭不灭的魂灯,眼神幽暗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

唯有在目光触及那点微弱绿焰的瞬间,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几乎碎裂的、极其细微的波动。

“覃故。”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不高,却像蕴含着万钧雷霆,让整个灯阁的空气都彻底凝固、冻结。“真是不听话。”

“本尊不信他会死。”臧剑玉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偏执,“谁敢动本尊的弟子,本尊定叫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本尊会亲自下山,找到他,将他带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阴鸷森寒,“打断腿,锁起来……”

林江野在一旁听着,看着臧剑玉此刻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般的神情,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臧剑玉强行压下心口翻腾的戾气与滔天怒火,侧过头,冰冷的视线落在林江野身上。

林江野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汗毛倒竖,双腿发软,声音都变了调:“师……师兄……”

“他下山,可曾留下东西?”臧剑玉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

“有!有!”林江野慌忙从自己的纳戒中取出一封保存完好的信笺,双手颤抖着递过去,“师兄,这是师侄……留下的。”

臧剑玉一把抓过信笺,目光如电,飞速扫过纸上的文字。随着阅读,他周身翻涌的寒气几乎凝成实质冰霜,捏着信纸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