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堂众人屏息凝神,听着白桃清冷的声音在大堂中回荡。
她的话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
“误祭大典”,这个闻所未闻的名词,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地点更是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城西忠烈戏园。
那地方在城中百姓眼里,是一块揭不得的伤疤,一处避之不及的污秽之地。
曾经,它是侵略者的宣传剧团驻地,靡靡之音与粉饰太平的剧目夜夜上演,台下坐着的是敌人的枪炮,台上扭动的是民族的屈辱。
战后,戏园被一把火烧得半毁,从此废弃,成了孤魂野鬼的游乐场,连最顽劣的孩童都不敢靠近。
“宗主,在……在那等污秽之地行祭祀大典,恐对祖师不敬!”一位年长的药师颤声进言。
白桃的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声音依旧平稳:“敬与不敬,在心,不在形。况且,我们要祭的,也并非药王宗的列位先祖。”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们要‘误祭’的,是敌人深信不疑的‘天理’。”
命令既下,无人再敢反驳。
药堂的伙计们依令而行,分头去往城中八个方位,取来当地的泥土。
他们将这些颜色、质地各异的泥土悉数倒入忠烈戏园那被烧得焦黑的戏台中央,按照白桃的指示,胡乱堆成一个歪歪扭扭、不成规矩的八卦阵。
八只粗瓷大碗被倒扣在八卦的八个方位上,碗底朝天,各插了一支最廉价的素香。
整个祭台看起来既简陋又诡异,充满了亵渎的意味。
白桃亲自在台前架起一口小锅,将苦参、狼毒、鬼箭羽等几味药性猛恶、气味刺鼻的药材投入沸水。
浓黑的药汁翻滚着,散发出一种能搅乱心神的怪异气味,她称之为“乱神汤”。
药汤熬好,她提起药锅,将滚烫的黑汁一勺勺泼洒在戏台的各个角落。
滋滋声中,白烟升腾,那股怪味愈发浓烈,仿佛要将空气中所有正常的味道都驱逐殆尽。
周砚一直默默跟在她身侧,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布置着这个颠覆常理的祭台,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如此明目张胆,不怕他们循着这些痕迹,反向追踪到我们的意图吗?”
白桃将最后一勺药汤泼尽,放下药锅,转头看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我就是要他们来,循着他们自以为熟悉的踪迹,走进一个他们完全陌生的迷宫。”
与此同时,陆九如同黑夜中的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静修会”的一处外围据点。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钟楼,曾是某座教堂的附属建筑。
他怀中揣着的,正是周砚从敌人手中缴获的那本《说文解字》。
他摸黑爬上钟楼高处,将书塞进那口早已不再鸣响的巨大铜钟之内。
而后,他取出一柄尖锐的刻刀,借着从破窗透进的微弱月光,在冰冷的钟壁内侧,一笔一划地刻下八个字:辞不可信,卦不必准。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离去,而是换上了一身破旧的更夫行头,脸上抹了些锅底灰,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疯疯癫癫的流浪老头。
待到夜半子时,万籁俱寂,他猛地抓住钟锤的绳索,用尽全力,对着那口废钟狠狠敲下。
“铛——铛——铛……”
沉闷而嘶哑的钟声划破夜空,一连十一下,不成章法,乱人心弦。
紧接着,他用一种介于哭嚎与吟唱之间的诡异调子,冲着空旷的四野高声呼喊:“天机漏了!天机漏了!乾位塌了!!”
喊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惊起一片宿鸟。
陆九丢下绳索,不再看那口钟一眼,迅速没入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次日清晨,药堂的监听哨便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敌方设在城中的多个秘密联络点,都截获到了激烈争执的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