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没有与他争辩,只是冷静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录音播放器,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后,一个女人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诉声充满了整个办公室。
“……我签……我签还不行吗……只要我儿子能活下去,我……我愿意从今天起就变成‘张氏’,忘了自己的名字……但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他记得……让他记得我叫荷花……我叫荷花啊……”
哭声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那名官员脸上的敷衍笑容僵住了,他额头渗出冷汗,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段录音,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官僚的外壳,让他直面那段历史中最不堪的罪恶。
三日后,临时市长亲自来到归名碑林。
他没有发表长篇大论,只是在肃穆的石碑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宣布,即日起,市政府将全力配合,正式启动“金陵名誉恢复工程”。
当晚,月色如水。
白桃独自坐在碑林里,翻开那本已经厚重不少的《真名录》首卷。
她看着一页页的名字和故事,直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张空白页,特意留下的。
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带着草木与泥土的混合气息。
她抬起头,月光下,一座座石碑轮廓分明,静默地守护着沉睡的城市。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无数淡淡的人影,在碑林间穿梭,他们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块石碑,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
她从怀中取出那把银针形状的钥匙,蘸了蘸随身携带的墨水,在那空白页上,写下了最后一行字:
此录无终章,因人名永续。
笔落之时,无人察觉到,在碑林地底深处,那颗维系着金陵地脉的心跳水晶,光芒陡然大盛。
光华如水银般流转,沿着错综复杂的地下脉络,精准地巡游过古老的八方卦位,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无声地守护着这座终于学会重新呼唤彼此名字的城市。
做完这一切,白桃收拾好东西,准备返回庇护所。
刚走出碑林不远,一个汉子便迎了上来。
是老王,一个孩子的父亲,那孩子曾患急症,是白桃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老王手里拎着一只处理干净的野兔,执意要塞给白桃,被她婉言谢绝了。
“白桃医生,您就收下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老王涨红了脸,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憋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您不光救了我娃的命……您……您做的这些事……”
他回头望了一眼月下的碑林,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敬畏。
“现在城里的人都在说……”老王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激动,“他们说,您不是凡人。您是……是老天爷派下来,拯救我们这些孤魂野鬼的……”
白桃闻言,心中蓦地一沉。
她感受到的不是欣慰,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比面对任何敌人都更沉重的寒意。
这股寒意,源自人们眼中那渐渐燃起的、名为“信仰”的狂热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