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裹着寒气往衣领里钻,白桃的指尖还残留着药囊上粗麻绳的触感。
她盯着窗外那方红布,金线绣的“问裁会”三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块压在人心口的烙铁——三天前东头老妇人跪在药堂门口,问“日本人什么时候走”;昨天卖豆腐的王二蹲在门槛边,问“我娘的棺材钱该不该找保长要”;今天早上,连总说“日子凑合过”的剃头张师傅都攥着剃刀问:“活成这样,到底图个啥?”
这些问题本该在风里飘着,在茶盏里滚着,在胡同口的槐树下绊着人衣角。
可问裁会要把它们全收进坛子里,封上“标准答案”的泥。
她转身走向药柜最里层,那里藏着个描着冰裂纹的陶瓮。
揭开盖子,九味寒药的苦香混着陈蜜的甜涌出来——这是祖父传下的“九寒散”,本是给高热攻心的病人压邪火用的。
白桃捏了撮药粉,又从烛台里刮下些灯心草灰,在石臼里慢慢研着。
药粉遇灰,腾起一缕青白的烟,像根细针戳进她眉心。
“要反着炼。”她想起昨夜在针谱里翻到的批注,祖父用朱砂写的:“解铃需系铃,破执先立疑。” 石杵落下时,她的指节微微发颤——不是怕失败,是怕成功。
若这“无解丹”真能让人从“等答案”的壳里挣出来,那些被压了太久的问题,会不会像炸开的蜂窝?
天刚蒙蒙亮,问裁坛前已经围了半条街的人。
白桃裹着件灰布罩衫,袖中藏着个牛皮纸包。
她挤到茶摊边,见大铜壶里的水正“咕嘟咕嘟”翻着泡,便摸出包药粉,借擦汗的动作抖进壶里。
药粉遇水即溶,水面浮起层极淡的青雾,转眼就被热气冲散了。
“都静一静!”坛上的裁者拍了下惊堂木。
这是个穿竹布长衫的中年人,左眼角有道疤,白桃认出他是上个月在宪兵队门口替日本人写“良民证”的账房先生。
“今日起,凡有疑问,皆可上坛。裁者以理度之,以法断之——”
“我妻之死,谁负责?”人群里突然爆出个嘶哑的声音。
白桃循声望去,是西头卖鱼的老周。
他妻子上个月被日军卡车撞了,尸首在巷口躺了半夜,保长说“别闹,闹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