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命枷锁

辛辣!如火线自喉管一路烧灼至胃袋,又猛地腾起一股热气顶上来!这火辣的感觉如此鲜明,甚至暂时压住了那股侵蚀骨髓的寒气带来的麻木感,也让有些僵硬的指节在这股热流的冲击下短暂地恢复了那么一丝活气。紧锁的眉头在这一刻似乎都松懈了一丝,一直紧绷如冰雕般的面部线条也微微缓和。

“呵……”一声短促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像是自嘲又像是放松的呼气,在夜风里凝成一团迅速消散的白气。

然而就在这一口烈酒烧灼胸腹、带来短暂灼热麻痹的间隙,他微微眯起的眼睛下意识地抬起来,望向头顶。

残缺的月牙挂在中天,被稀薄的云翳半遮着,像蒙了一层不祥的灰布。冰冷惨白的光泼洒下来,将他整个人笼罩着。

就在这朦胧月华的映照下,他眼前那片灰蓝的、坑洼不平的、布满碎石冻土的岩地,竟无声无息地变化了!

月光下的冻土迅速褪色、变深、扭曲……如同水底倒影被投入石子的涟漪!眼前的景象猛地抽换,他掌心那块残玉的冰冷坚硬、口中火烧火燎的烈酒余味、夜风扑面的刺骨……瞬间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知覆盖、淹没!

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山林草木特有的清甜土腥气和溪涧边浓郁的水草气息,热烈地钻进每一个毛孔。空气不再是冰寒刺骨,而是带着初夏骄阳炙烤过的、温热的暖意。耳边是汩汩不绝的清澈溪水流淌声,还有不知名夏虫聒噪的热闹鸣唱。阳光不再稀薄冰冷,而是明亮得有些刺眼,将周围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边廓。

他低下头。

一只小了很多、还带着少年人特有圆润感的手,正撩拨着脚下清澈得能数出石子纹路的溪水,冰凉的溪水冲刷过指尖,带来丝丝瘙痒。

哗啦。

一只手有力地、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按在了他湿漉漉的肩背上。那手掌宽厚温润,充满了坚韧的力量感。掌心贴在他后背肩胛骨中间位置那片微凉的皮肤上,清晰地传来温热厚实的触感,驱散了溪水的凉意,带来奇异的暖流和绝对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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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儿,手稳些。”

一个平和、温润,如同这山中溪流般纯净又蕴含着绵长劲力的声音在他身后咫尺响起。那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和一种令人心神平静的韵味,仿佛山风拂过古木林梢的低语,直接在他心湖深处投下涟漪。

他本能地循声要回头,去看那道几乎嵌入他少年记忆深处、此刻如此清晰的温润身影——那袭常年浆洗得微微泛白的宽大道袍,那道如远山般疏朗平和的眉眼,那双总是含着洞悉一切、却又悲悯如深海的目光。

然而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无法在幻境中转动分毫。

“你的心,乱了。” 身后的声音依旧平和,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分量,清晰无比地敲击在他的意识深处。“不是这水让你静不下来。是你心底有东西在搅。你看水,水映天,也映心。澄澈了,方见得真意。”

少年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溪水清澈无比,映出头顶湛蓝如洗的晴空和悠游的薄云,也映出他一张略带稚气、却已初露棱角的眉眼。然而在那澄净的水面之下,倒映着的蓝天白云里,却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对冰冷的、闪烁着幽寒湛蓝光芒的眼瞳!

那双眼睛,冰冷、死寂,如同万载玄冰深处冻结的幽灵!带着一种非人的、俯瞰蝼蚁的漠然!少年心口猛地一缩,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蔓延,溪水的凉意刹那变成冰针刺骨!他想移开视线,但水波晃动,那双冰蓝的巨眼却牢牢锁定着水中的他,仿佛要将他拖入那冰冷的深渊!

“师父!”少年心底爆发出无声的呐喊。

“感觉到了?”身后的声音仿佛洞穿了他灵魂的悸动,那按在他后肩胛的温热手掌力道微微加重,一股暖流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注入。“那就是‘它’。这力量是你血脉里埋着的‘天命’。天予神授,浩瀚莫之能御。”

少年的眼睛惊愕地瞪大,看着水中那双幽蓝、漠然、不带丝毫感情的巨瞳。那巨大的竖瞳里,冰冷而幽深,映不出蓝天绿树,倒映不出他自己的面容,只有一片冻绝生机的、无边无际的冰蓝死海!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被庞然大物凝视的窒息感和灭顶恐惧,像冰冷的触手缠住了心脏!

“可师父……”少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音节,只有意念流转,“它……它好冷……它在……看着我……好大的眼睛……”

“它在看你,但你也需看清它!”身后云阳子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穿透岁月的凝重。那按在少年后背肩胛的手似乎微微发起热来,一股更加强劲的暖意涌入,如同在冰冷的深渊中点燃一盏微弱的灯火,努力驱散那片刺骨的寒意。“天命之威,可护苍生万民如甘霖雨露,”云阳子的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印在少年翻腾的脑海,“亦可……”声音顿了一下,那停顿极短,却像是承载着万钧重担的刹那迟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沉痛,“……噬灭至亲骨肉于弹指!”

噬灭至亲骨肉!

最后这六个字,如同六道裹挟着九幽寒气的炸雷,毫无预兆地在少年心湖底处最深处炸裂开来!

轰隆!

现实中,朔风关冰冷的关墙根下。

赵宸握住羊皮酒囊的手猛地一抖!

哗啦!小半囊滚烫的烈酒倾泻而出,泼在他覆盖着玄色衣袍的小腿和那冰冷的冻土地面上!刺鼻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泥土腥气、以及那玉佩断口沾染的血腥味,骤然猛烈地钻入鼻腔!

眼前那片夏日溪涧、晴空烈日、澄澈溪流、温厚手掌的幻景,如同被粗暴撕碎的画卷!所有温暖的色彩、明媚的日光、流动的溪声、身后师父那温润而充满力量的语调……瞬间像潮水般疯狂褪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