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王头,是看着他十六岁那年头一回上阵……那才叫……”
火光跳跃着,映在老王头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重的阴影,也点亮了他眼底深处那簇骤然燃起的、混着恐惧的明亮火光。周围所有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等待这个老军汉揭开一段尘封的、属于“活阎王”的、真正骇人的过往。
大帐帘猛地被掀开!沉重的羊皮帘角带起一股冰冷的雪沫子。
老王头沙哑的话音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瞬间掐断。火堆旁刚才还沉浸在他话语里的兵士们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齐齐一哆嗦,脸上露出惊惶。
一道玄黑的身影如同撕破了空间,骤然堵在了帐门口。依旧是那身式样简单到极致、却厚重如山岳的玄色甲胄。头盔下散落的几缕墨发,被帐内涌出的热气和他自身散发的无形寒意搅动着,微微飘拂,如同黑色的火焰余烬。
营地里刚才那点刚升起的低声议论、压抑的呻吟、木柴燃烧的噼啪……所有的声响,在这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生生掐断!
靠近帐门的几个围坐在小火堆旁烘烤湿透衣物的辅兵,只觉得一股冻入骨髓的寒气扑面而来,火堆的微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他们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起磕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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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宸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极寒冰线,没有任何温度地扫过营地。在他视线掠过之处的兵士,无论老兵新兵,无论是倚墙擦拭破刀的,还是捂着伤口的,都感觉像是被剥光了丢进雪地里,一股寒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睑,或者干脆就僵硬地扭开头去。那是比面对狄戎最凶悍的千夫长还要令人心胆俱裂的威压。
最终,那冰冷的视线在老王头这堆稍大些的篝火上停驻了一瞬。
仅仅是一瞬。
老王头那张沟壑纵横、油污遍布的老脸上,所有的肌肉似乎都紧绷了一下,眼神深处刚才燃起的回忆之火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种浑浊的、近乎凝固的恭顺。他下意识地停止了搅动铁锅的动作,那只握着长柄木勺的手微微发紧,骨节在火光下白得刺眼。
赵宸的目光没有任何停留,移开。
随后,一个穿着制式将铠的人影紧跟着从大帐里躬着身子钻了出来,是萧屹。他脸上挂着刻意的平静,但额角有一层薄汗在火光下若隐若现,腰背也比平时更低了几分,快步走到赵宸身侧后方,似乎在低声急促地禀报着什么。
“……粮秣……狄戎动向……”几个极其模糊的字音从萧屹紧抿的嘴唇里艰难地挤出,被寒风一吹就散了。
赵宸脚下没停。他甚至没有给萧屹一个完整的眼神。脚下沾满污雪的玄黑战靴抬起,落下,踩在冻结的营地上,发出沉闷但清晰的“啪嗒”声,一步一步朝着营门方向走去。
他身后的萧屹明显滞了一下,脸上那强装的镇定瞬间裂开一丝缝隙,显露出焦急,几乎是咬着牙快步跟上:“殿下!您听末将把……”
两人的身影在火堆光芒的边缘移动,玄黑的主帅,深灰的随从,投下的阴影随着火光不安地扭动。
就在赵宸迈步经过老王头身侧不足五步的距离时,那只插在斗篷下的手臂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点物事,带着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几乎无声无息地飞来,如同被风吹落的一片铁叶。
笃!
稳稳钉在老王头眼前那块被他当切菜砧板用的、坑坑洼洼的厚实原木桩上!
力道刚好,入木半分。
距离老王头那只按在木桩上的、满是褶皱和老茧的指节,仅仅三寸!
老王头身体微不可察地轻震了一下。浑浊的眼球下意识地转向那钉在砧板上的东西。火堆的光芒跳跃着,将那物件映照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枚玉佩。半个巴掌大小,玉质粗糙,夹杂着暗沉的灰色杂絮,像是蒙着一层阴霾。边缘断裂的茬口新鲜刺目。断口旁边,一个雕工粗粝却清晰无比的印记,被火光镀上了一层猩红:一只盘踞的螭龙!利爪钩张,怒目圆睁,透着一股子令人压抑的阴戾!在那龙首张扬的下方,一个篆刻的“稷”字,如同用凿子狠狠凿上去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