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桥下孤魂(上)

我猛地抬头,只看到黑七远去的背影,和他似乎无意间摆动了一下的手指。

一瞬间,我明白了。这不是失误。这是一个暗示,一个考验,或者说,一个“订单”。

桥头老鬼不知何时又摸了过来,他看着地上的锁魂链,眼中爆发出极度贪婪和兴奋的光芒。“好东西!黑七爷这是要考校你呢!拿着它,小子,你的机会来了!”

他压低声音,几乎贴在我的耳朵上:“看见那边那个婴灵了吗?对,就是那个,躺在忘川河畔三生石阴影下的那个!”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巨大的、映照着过往轮回片段的三生石投下的阴影里,有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魂体。它看起来如此幼小,如此脆弱,通体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柔软的白色光晕。它似乎睡着了,周身散发着一种纯净的、与地府格格不入的气息。那是……一种极其珍贵的、未经污染的先天魂源!对于鬼差、判官那个级别的存在来说,是滋养魂体、提升修为的大补之物!对于普通厉鬼而言,若能窃取其本源,甚至能洗刷自身怨气,增加投胎到好人家的几率!

“那小家伙,”老鬼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魔力,“是前几日刚下来的,不知怎么躲过了孟婆汤,还保有一点灵性。它身上的魂源,纯净得很!黑七爷不方便直接动手,但你……只要你用这锁魂链捆住它,把它……‘献’上去……”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我懂了。用这锁魂链抓住那个纯净的婴灵,献给黑七,或者通过黑七献给更上面的大人物。这,将是我换取投胎名额的,最重的一块敲门砖。

偷窃冥币,抢夺阳气,甚至殴打弱小鬼魂……这些事,我已经做了不少。但面对这样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甚至散发着纯净光芒的婴灵……

我握着那截锁魂链,链身冰冷沉重的触感清晰地传来,那暗红色的符文仿佛活物,顺着我的“手臂”向上蔓延,带来一种邪恶的力量感,也在侵蚀着我最后的一点犹豫。

阴风怒吼,忘川河水翻腾呜咽,像是在为我奏响抉择的哀乐。

桥头老鬼在一旁焦躁地舔着嘴角不断渗出的黑血,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无声地催促着。

我抬起头,望向那片永恒灰黄的、令人窒息的地府天空。三百年的孤苦,三百年的欺压,三百年的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刷着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底线。

永世……不得超生……

不!

一股狠绝从魂魄深处猛地窜起,压倒了最后一丝怜悯。我要离开这里!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

握紧锁魂链的手指,一根根收拢,直到指节(魂体模拟的)发白。链身上的符文骤然亮起,暗红色的光芒映照着我扭曲的脸。

我迈出了脚步。

一步,两步……走向那片阴影,走向那个熟睡的、毫无防备的微小光团。

脚下的碎石和残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我沉重的(心理上的)脚步声,以及心脏(如果还有的话)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距离在缩短。我已经能清晰地看到那婴灵蜷缩的姿势,它微微起伏的、光晕形成的胸膛,那安详的、仿佛做着美梦的小脸。

它那么小,那么纯净,像这绝望地府里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我的手,握着那冰冷、邪恶的锁魂链,缓缓抬了起来。

链环相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叮铃”声,在这死寂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刺耳。

老鬼在我身后,发出了极力压抑的、兴奋的喘息。

锁魂链悬在了婴灵的上方,暗红色的光芒流转,仿佛迫不及待要吞噬那纯净的白光。

我的手臂肌肉绷紧,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罪恶与决绝,都凝聚在了这即将落下的一链之上。

就在锁链即将触碰到那柔白光晕的刹那——

那熟睡的婴灵,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无法形容的眼睛。清澈得如同忘川河源头传说中的圣泉,却又深邃得像包含了宇宙星辰。里面没有初生魂体的懵懂,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古老的悲悯。

它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手中高悬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锁魂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我僵在原地,手臂维持着下砸的姿态,魂体深处的每一个念头都像是被冻结了。

它……看见了。

它看见了我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阴暗,所有的不甘与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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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眼睛,像两面镜子,瞬间照出了我此刻狰狞、扭曲、卑微而又疯狂的魂体。

然后,它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是一个简单的摇头。

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裹挟着三百年的孤苦、三百年的压抑、以及最后这一刻抉择带来的全部重量,轰然砸在了我的魂魄核心之上。

“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

不是锁魂链落下的声音。

是我紧握锁链的手,无力地垂落,冰冷的铁链砸在坚硬的、布满怨念尘埃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那一声“哐当”,砸在地上的不止是锁魂链,还有我三百年来构筑的、摇摇欲坠的生存法则。

锁链脱手的瞬间,一股撕裂般的痛楚从魂体深处炸开。不是来自外部的攻击,而是内在的崩解。那暗红色的符文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我虚握的“手”心留下滋滋作响的灼痕,怨毒的反噬力量沿着手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阴气溃散,带来一种魂魄被寸寸凌迟的剧痛。我踉跄后退,撞在冰冷潮湿的三生石基座上,几乎要瘫软下去。

那双眼睛。

婴灵的眼睛依旧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谴责,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波动。那悲悯如同最深沉的夜色,无声无息地将我淹没。它看到了我的挣扎,我的狠厉,我最终的可悲与狼狈。在那目光的注视下,我所有精心粉饰的“不得已”,所有用来自我安慰的“生存所迫”,都显得如此丑陋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