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看着那盏精致的、空白的白纸灯笼,又摸了摸自己冰冷刺骨的左肩,想起墓穴中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的注视,想起灯笼上浮现自己名字的恐怖一幕。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我做!”
这两个字从林凡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昏暗的纸扎铺里,空气仿佛都因他这声决绝而凝固了。那些静默的纸人纸马,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更长、更扭曲的影子,如同无声的嘲弄。
李老头浑浊的眼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林凡无法理解的东西。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到那张堆满杂物的工作台前。
他先是从一个上了年头、漆皮剥落的木盒里,取出一小碟色泽暗红、质地细腻的朱砂。然后又从一个瓷瓶里倒出些许透明的液体,似乎是某种特制的胶液,与朱砂混合,用一根细小的骨签(那骨头白得瘆人)缓缓研磨、调匀。
整个过程,李老头做得一丝不苟,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却又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森。那研磨的沙沙声,在死寂的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磨得林凡心头发慌。
调好了朱砂墨,李老头拿起那盏崭新的、糊得光滑平整的白纸灯笼,将它轻轻放在柜台中央。灯笼空白的纸面,在昏黄的光线下,像一块等待书写命运的裹尸布。
“来吧。”李老头转向林凡,声音低沉,“中指血,三滴。心要诚,念要专,想着你的名字和生辰,滴入墨中。”
林凡看着那碟暗红色的朱砂墨,又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努力摒除脑海中翻腾的恐惧和杂念,将所有的意念集中——林凡,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生。
然后,他睁开眼,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然。他伸出右手中指,放入口中,用牙齿狠狠一咬!
刺痛传来,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出。他不敢犹豫,迅速将滴血的手指悬在那碟朱砂墨上方。
一滴。
殷红的血珠落入暗红的朱砂墨中,并未立刻融合,而是像一颗活着的红宝石,微微滚动了一下,才缓缓晕开,给那暗红增添了一抹诡异而鲜艳的亮色。
两滴。
血珠融入,墨色的色泽似乎更深沉了,隐隐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朱砂燥烈和血液腥甜的气息。
三滴。
当第三滴血落入墨中,林凡仿佛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精气神也随之被抽离,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而那碟墨,在吸收了第三滴血后,颜色竟然变得有些……妖异,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一种近乎黑色的、幽暗的红光。
李老头一直紧盯着那碟墨,见状,微微颔首。他重新拿起那根细小的骨签,蘸饱了混合着林凡鲜血的朱砂墨,递向林凡。
“自己写。”李老头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穆,“在这灯上,正面,写下你的全名。背面,写下你的生辰八字。笔画需连贯,不可中断,心念不可散。”
林凡接过那根骨签。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的是一截寒冰。他强忍着不适,走到柜台前,面对着那盏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白纸灯笼。
灯光(从天窗透下的自然光)映照着灯笼惨白的纸面,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以及那越来越响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将全部精神凝聚在笔尖。
笔尖触碰到光滑微涩的纸面。
林凡。
两个字,他写得极其缓慢,极其用力。那混合着他自身鲜血的朱砂墨,在惨白的灯笼纸上,勾勒出鲜红刺目的笔画。每一笔落下,他都感觉像是有一根无形的针,在同时刺扎着他的灵魂,带来一种细微却清晰的抽离感。仿佛他正在书写的,不是墨迹,而是他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名字写完,鲜红的“林凡”二字印在灯笼正面,在白色底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甚至比那纸魂客灯笼上浮现的墨迹,更多了几分血腥和邪异。
小主,
他转到灯笼背面。
生辰八字。
他再次凝神,回忆着那串决定他命运的数字和天干地支。笔尖再次落下。
年、月、日、时。
一个个鲜红的字符,在他笔下诞生。随着最后一个字的收笔,那种灵魂被抽离的感觉达到了顶峰,他眼前猛地一黑,一阵强烈的虚弱感席卷全身,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不得不伸手扶住柜台才没有倒下。
而那盏“寄魂灯”,在最后一个字符落成的瞬间,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灯笼本身并没有动,但林凡分明感觉到,灯笼周围的光线,或者说,是某种无形的“场”,扭曲了一瞬。灯笼纸上,那鲜红的名字和八字,仿佛活了过来,微微闪烁着,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既炽热又阴冷的气息。
它不再是一盏普通的白纸灯笼了。它成了他的一部分,一个危险的、与他的魂魄紧密相连的“替代品”。
李老头一直静静地看着,直到林凡写完,他才走上前,仔细端详着灯笼上的字迹,又看了看林凡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色,缓缓点了点头。
“成了。”他声音沙哑,“这盏灯,我会用秘法暂时封存其气息,能瞒多久,就看你的造化了。”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凡,“记住,从现在起,你的命,一半在你身上,一半在这灯里。灯在,你尚有一线生机;灯毁,或者被那东西找到……你明白后果。”
林凡虚弱地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只觉得浑身发冷,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比在古墓中感受到的阴寒更加深刻,仿佛生命的热量真的随着那三滴血和写下的字迹,流失了一部分。
“多谢……李老爹。”他艰难地说道。
李老头摆了摆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走吧,回去歇着。抓紧你最后的时间……去找那‘血髓墨’,或者,想想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的话,如同最后的丧钟。
林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纸扎铺,又是怎么踉踉跄跄回到招待所的。他像一具被抽空了力气的皮囊,瘫倒在床上,连手指都不想动弹。
极度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包裹着他。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却又不断被光怪陆离的噩梦惊醒。梦中,那盏寄魂灯在无边的黑暗中燃烧,火焰是诡异的绿色,映照着纸魂客那张空白的面孔,而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化为灰烬……
第二天,他发起了高烧。
意识在炙烤和冰寒之间交替沉浮。他时而觉得自己躺在熔岩之中,时而又仿佛被抛弃在万载冰窟。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那被纸手触碰过的左肩,更是如同被一块寒冰冻结,与周身的高热形成诡异的对比。
他挣扎着爬起来,喝光了房间里所有的存水,又跌跌撞撞地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水房接水。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让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眼窝深陷,颧骨凸出,嘴唇干裂泛白,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仿佛生命力正在被急速抽干。
这就是“寄魂”的代价吗?折损阳寿……
他蜷缩在床上,在病痛的折磨和死亡的恐惧中苦苦挣扎。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和黑夜的交替也变得模糊。他只知道,月晦之夜,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熟悉的手机铃声,如同利剑般刺破了他浑浑噩噩的状态。
是他的手机!因为生病和恐惧,他几乎忘了这东西的存在。
他挣扎着摸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陈教授。
是导师!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委屈,有恐惧,也有一丝微弱的、看到亲人般的依赖。他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陈教授……”他的声音虚弱沙哑得如同破风箱。
“林凡?你怎么了?声音怎么变成这样?”电话那头,陈秉渊教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和关切,“我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你都没回,打电话也一直没人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我病了……”林凡含糊地应道,他不敢在电话里说出那些匪夷所思的经历。
“病了?严重吗?要不要紧?”陈教授连声追问,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小林,你先听我说!我这边查到了一些非常紧急、也非常重要的东西!是关于你带去的那些照片上的纸扎残片!”
林凡的心猛地一提,强打起精神:“教授,您说!”
“我通过一些老朋友,对照片上那些朱砂痕迹进行了高精度分析和比对,发现那根本不是普通的装饰纹路!那是一种极其古老、极其恶毒的封印符咒的残片!”陈教授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种符咒,据零星古籍记载,是用来封印某些……非人之物的!而且,必须是配合特定的‘秽物’作为墨料书写,才能生效!”
秽物?墨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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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凡的脑海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血髓墨”三个字轰然炸响!
“教授!是什么墨?是不是……血髓墨?!”他失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尖锐走调。
电话那头明显顿住了,似乎没想到林凡会知道这个名字。片刻后,陈教授的声音更加低沉急促,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你怎么知道?!没错!就是‘血髓墨’!传说中用枉死者心骨髓血炼制的至阴邪墨!古籍上提及,唯有此墨书写的特定符咒,才能彻底封禁或毁灭某些依托阴秽之气存在的邪祟,比如……比如一些年代久远、通了灵性的墓穴纸扎!”
对了!全都对上了!
李老头说的“特定的方法”,指的就是用“血髓墨”书写符咒,来毁掉纸魂客的本体!
“教授!那……那哪里能找到这种墨?!”林凡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急切的追问。
“找不到!早就失传了!”陈教授断然道,但紧接着,他的话让林凡的心再次从悬崖边被拉回一点,“但是!我查到一条线索!当年制作你照片上那些纸扎的扎纸匠,或者说,懂得使用这种符咒和血髓墨的传承,很可能并没有完全断绝!根据地方志和我一位研究秘辛的老友提供的线索,在柳河镇往南三十里,一个几乎与世隔绝、名叫‘残墨村’的废弃村落遗址附近,据说曾隐居着那一脉的最后传人!”
残墨村!血髓墨!
林凡的呼吸骤然急促,枯寂的心田里,一丝微弱的火苗重新燃起。虽然希望依旧渺茫,虽然那村子已经废弃,但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小林,你听着!”陈教授的语气严肃到了极点,“我不知道你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的状态很不对!如果你真的遇到了……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并且和那些纸扎有关,那么,去残墨村寻找线索,可能是你唯一的生机!但是,那里非常危险!据说那个村子就是因为一些邪门的事情才荒废的!你……”
陈教授后面叮嘱他小心、建议他先回学校从长计议的话,林凡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他只知道,他必须去残墨村。
在他彻底油尽灯枯之前,在下一个月晦之夜降临之前。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挂断电话,林凡挣扎着从床上爬起。高烧未退,虚弱感依旧强烈,但一股求生的意志,强行支撑着他的身体。他翻出背包,将剩余的食物、水、仅有的现金、那张至关重要的照片,以及那把在镇上买的、虽然无用但能壮胆的匕首,一一检查、装好。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小镇染上了一层凄艳的红色。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立刻出发,赶往那个名为“残墨”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废弃村落。
最后的逃亡,或者说,最后的追寻,开始了。
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招待所房间窗外下方的阴暗巷弄里,一个模糊的、孩童大小的白色影子,在墙角的阴影中,一闪而逝。
空气中,留下一丝极淡极淡的、腐朽的纸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