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铃响尸睁眼(中)

天,依旧漆黑。雾,依旧浓重。

长夜,还未过去。

冰冷的泥地透过湿透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林莽体内本已所剩无几的热量。他瘫在井边,胸腔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井底那股特有的腐腥。手臂、双腿像是灌满了铅,又像是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冰冷和疲惫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几步之外那个剧烈抽搐的身影。

“大刘”——或者说,那具曾经属于大刘的躯壳——正经历着一种非人的痛苦。青铜铃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了他的额头上,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焦黑色,甚至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血肉正在被腐蚀。浓郁如墨的黑气与幽蓝的鬼火如同两条争斗的毒蛇,从他七窍中疯狂钻出、缠绕、互相撕咬吞噬。他的身体以一种反关节的、极其扭曲的姿态痉挛着,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已经无法分辨是咆哮、哀嚎还是某种邪恶的咒语,时而沙哑暴戾,时而竟夹杂着一丝属于大刘本人的、极度痛苦的呜咽。

周围的铜铃尸大军彻底陷入了停滞。它们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僵直地立在浓雾中,眼中的幽蓝鬼火失去了之前统一的目标和凶戾,变得飘忽不定,明灭闪烁,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没有统一的指令,它们只是无意识地微微晃动着,构成了这片死亡舞台上沉默而惊悚的背景。

暂时的安全?林莽不敢有丝毫侥幸。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直到脊背抵住那棵扭曲的枯树粗糙的树干。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一丝虚弱的支撑。

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回到钟楼,确认教授他们的生死。必须……找到彻底解决这一切的方法。仅仅把铃铛按在邪灵控制的躯壳上,显然不是终点,反而可能引发了更不可控的异变。

他尝试站起来,但双腿一软,又跪倒在地。冰冷的湿衣紧紧贴着皮肤,带走体温,这样下去,不等邪灵恢复,他就会被活活冻死。

他咬紧牙关,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那口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井上。井水不再沸腾,但那种深沉的、被注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表面的平静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井底的邪灵本体显然被“锚点”的异常牵制住了,但它还在,如同潜伏在深海下的巨兽,随时可能再次掀起巨浪。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啜泣声,夹杂着压抑的呼唤,顺着风飘了过来。

“林莽……林莽……你在哪……”

是陈芳的声音!来自钟楼方向!她还活着!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林莽几乎冻僵的心脏。他不知道钟楼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撞击声和钟声都停了,但既然陈芳还能呼救,说明至少还有人幸存!

他必须过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极限。他再次尝试,用开山刀拄着地面,依靠着枯树的支撑,一点点,艰难地站了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冰冷的肢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不敢去看井边那依旧在激烈“内斗”的恐怖景象,将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移动上,朝着古庙的方向,踉跄前行。

浓雾依旧,但似乎稀薄了一些,能让他勉强辨认出路径。那些僵立的铜铃尸对他视若无睹,仿佛他只是穿过一片怪异的森林。这种死寂般的无视,比之前的疯狂追逐更让人心底发寒。

穿过残破的街道,越过倒塌的院墙,古庙的轮廓逐渐清晰。院门已经彻底碎裂,木屑散落一地。院子里,同样僵立着十几具铜铃尸,如同栩栩如生的恐怖雕塑。

林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开山刀,警惕地观察着,一步步挪进院子。没有攻击,只有无声的“注视”。

他抬头望向钟楼顶层。窗户破损,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陈芳?教授?李璐?小王?”他压低声音,试探着呼唤。

短暂的沉默后,顶层传来细微的响动,然后是陈芳带着哭腔的、压得极低的声音:“林莽?是你吗?你……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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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上面情况怎么样?”

“……你……你快上来……”陈芳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似乎不敢多说。

林莽心中一沉,情况恐怕很不妙。他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些僵立的铜铃尸,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古庙大殿。殿内更加阴暗,残破的佛像在阴影中露出半张模糊而慈悲的脸,与周围的恐怖格格不入。

楼梯口,那个原本用来堵门的经柜已经碎裂,木块散落得到处都是。楼梯上方,一片狼藉,有明显的打斗和破坏痕迹。

他小心翼翼地踏上楼梯,木质楼梯发出危险的嘎吱声。每上一层,他的心就收紧一分。

终于,他来到了顶层。

手电光扫过,映照出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场景。那口巨大的铁钟歪斜在一边,钟锤滚落在地。窗户几乎全部破损,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地上散落着背包、器材的碎片,还有……一滩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

教授瘫坐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他的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已经骨折,用撕碎的衣物简单固定着。李璐蹲在他身边,手里紧紧攥着一截断裂的工兵铲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疲惫,她的额头有一道血痕,已经结痂。

而陈芳,则蜷缩在另一个角落,看到林莽上来,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但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唯独不见小王。

“小王呢?”林莽的声音干涩。

李璐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陈芳更是压抑地抽泣起来。

教授虚弱地抬起完好的右手,指了指一扇完全破碎的窗户,声音细若游丝:“……被……被拖下去了……为了掩护我们……门被撞开的时候……”

林莽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同伴的噩耗,依旧如同重锤击胸。他沉默地走过去,捡起地上一个还没完全摔坏的水壶,递给教授。

“下面……怎么样了?那铃声……还有大刘……”教授喝了一口水,急切地问,眼中充满了血丝。

林莽简略而快速地将他下井找到铃铛,以及之后与邪灵意志对抗,最后将铃铛按在“大刘”额头引发异变的过程说了一遍。

听完他的叙述,三人都惊呆了。他们没想到井底竟然还隐藏着更可怕的邪灵本体,也没想到林莽经历了如此凶险的精神对抗。

“铃为枢……井为眼……魂为引……”教授喃喃重复着,眼神闪烁,“我好像……明白了一点。那邪灵本体被困在井底,它需要铜铃作为‘枢’来放大力量、控制尸傀,更需要一个强大的‘魂’作为引子,要么彻底掌控一个活人躯壳脱离束缚,要么……以其为祭品,获得短暂的自由行动力!大刘是它选中的‘引’,但你……你的意志力更强,身体条件更好,它更渴望你!”

教授的目光落在林莽后颈那个依旧清晰、甚至因为靠近邪灵而颜色似乎加深了的铃铛印记上。“我们身上的印记,不仅是标记,恐怕也是它汲取我们生气的通道,或者……是备用的‘引’!”

林莽摸了摸后颈,那灼痛感确实一直存在。他想起井底感受到的那股饥饿的意志,不由得一阵恶寒。

“那现在怎么办?”李璐声音颤抖,“大刘……和那个铃铛……”

“它们在争夺主导权,或者说,在融合。”林莽看向村中心的方向,虽然被墙壁挡住,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里混乱而邪恶的能量场,“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必须趁它们无暇他顾,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

“壁画!”教授突然挣扎着想要坐直,“钟楼壁画最后部分虽然模糊,但好像提到过……‘以正克邪,以阳镇阴’……还有……‘源断则流涸’……”

源断则流涸?

林莽脑中灵光一闪!“源……是指那口井?井底的邪灵本体?”

“很有可能!”教授眼中燃起一丝希望,“铜铃尸的力量源泉是井底的邪灵,邪灵通过铜铃控制它们。如果我们能毁掉井底的邪灵本体……”

“就能让所有铜铃尸失去力量,也能解除我们身上的印记!”李璐接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

希望似乎找到了方向。但如何毁掉一个盘踞在聚阴之井深处、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邪灵本体?用火?井水阴气太重,普通的火根本无用。用物理攻击?连它在哪里都找不到!

就在几人陷入沉思之际,一直紧张地盯着窗外的陈芳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它们……它们动了!”

林莽猛地冲到窗边。

只见院子里,以及远处街道上那些原本僵立的铜铃尸,眼中的幽蓝鬼火再次稳定下来,并且……齐刷刷地转向了村中心,古井的方向!

它们不再是无意识的傀儡,而是重新收到了明确的指令!

更让人心悸的是,从村中心的方向,传来了一阵缓慢、沉重,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咚……咚……咚……”

伴随着脚步声,还有一种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小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笼罩了整个钟楼。

浓雾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一步步向着古庙走来。

是“大刘”!

他走路的姿势依旧有些僵硬,但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蹒跚,而是带着一种新的、令人不安的协调感。他额头上的青铜铃铛已经不再冒烟,颜色似乎变得更加幽暗,仿佛与他的血肉更进一步地融合了。而他原本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颜色——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之水般的漆黑。

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的漠然。之前的混乱和内斗似乎已经结束。

融合……完成了?

或者说,是那井底的邪灵本体,通过“锚点”铃铛,更彻底地掌控了这具躯壳?

他停在古庙院门口,抬起那双漆黑的眼睛,精准地望向钟楼顶层的林莽等人。没有咆哮,没有威胁,只是静静地“看着”。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了手,指向钟楼。

一瞬间,院子里所有铜铃尸眼中的幽蓝鬼火大盛!

“嗬——!”

统一的、充满杀意的嘶吼声从数十个喉咙里同时发出!

停滞的死亡大军,再次启动!而且这一次,它们的目标无比明确,步伐更加坚定,带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如同潮水般,向着钟楼发起了新一轮的、更猛烈的冲击!

“砰!砰!砰!”

撞击楼梯门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同时,下方的铜铃尸开始更加疯狂地叠罗汉,试图从外墙突破!

刚刚看到的一线希望,瞬间被更深的绝望覆盖。

林莽握紧了手中的开山刀,看着下方那个如同死亡主宰般的“大刘”,又看了看身边伤痕累累、惊恐万状的同伴。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或许真的到了。

要么在钟楼里被耗死,要么……冲出去,赌上一切,找到那渺茫的、“源断则流涸”的方法!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口吞噬了一切光明的古井。

唯一的生路,似乎仍在那个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