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鬼宅秘镜(上)

这宅子静得能吃人。

不是那种空无一物的寂静,是那种……被什么东西细细嚼过,连骨渣都没吐,只剩下虚无的、胀满每一个角落的死寂。陈默站在雕花木门廊下,手里攥着那串铜匙,指尖冰凉。城市的热闹被层层叠叠的山峦和疯长的草木彻底隔断,这里只有风穿过破旧窗棂的呜咽,和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陈旧灰尘混合着霉变的味道。

“便宜没好货,古人诚不欺我。”他低声自嘲,声音在过分宽敞的厅堂里撞出微弱的回音,反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租金低得离谱,中介语焉不详,只说是祖上传下的老宅,主家后人急于脱手。现在他信了。高耸的房梁隐在昏暗里,蛛网结成了灰蒙蒙的纱幔。家具倒是齐全,蒙着厚厚的白布,像一具具静待复活的尸首。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在从门缝漏进的惨淡天光中挣扎飞舞。

他拖着行李箱往里走,鞋底敲在冰凉的石砖上,每一步都踏碎令人心慌的寂静。得找点事做,驱散这让人头皮发麻的空洞。打扫,对,打扫。

水井在荒废的后院,打上来的水带着一股土腥气和刺骨的凉。抹布浸下去,再拧干,水色昏黄。他从最近的一间偏房开始,胡乱擦拭着积尘。家具的轮廓在白布下显出古怪的形状。

然后,他看到了它。

挂在墙面正中,用一块厚重的、墨绿色的绒布罩着,与周遭的格格不入透着一股刻意的遮掩。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住绒布一角,猛地向下一拉。

尘埃噗地一声爆开,在光线中剧烈翻滚。

一面镜子。

极古旧的铜镜,镜身斑驳,边缘刻着繁复扭曲的、非人非兽的符文,中央的镜面却异样地光洁,幽幽地反射着室内的昏暗,像一只凝固的、窥伺了千年的独眼。一股没来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镜子邪门。它不该出现在这里,或者说,它本身的存在就透着不合理。

他凑近了些,手指下意识抚过那些冰冷的刻痕。

突然——

指尖猛地一痛!他缩回手,一滴血珠沁出,被镜缘某个尖锐的凸起刮破了。血珠滴落,正正砸在光洁的镜面上。

没有声音。

但那血珠,竟像是被镜面吞噬了一般,倏忽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默心头一跳,莫名的不安攫紧了他。他盯着那镜面,镜面映出他有些苍白失措的脸,映出他身后房间模糊的轮廓。

一切似乎没有变化。

他吁了口气,暗笑自己疑神疑鬼。定是旅途劳顿,神经衰弱了。眼看窗外天色彻底沉入墨蓝,今夜只能暂且在此安顿。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草草吃了点干粮,在和主卧相隔最远的厢房铺开睡袋,几乎是瞬间就被沉重的疲惫拖入了昏睡。

不知睡了多久。

冷。

一种侵入骨髓的阴冷把他从混沌中冻醒。

不是夜深的凉,是那种……能冻结血液、凝固呼吸的死寂之冷。房间里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伸手不见五指。偏偏有一种微弱的光源,在门外断续闪烁。

是那间偏房。

那面镜子在发光?

心跳如鼓擂。他不想去,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但某种无法言说的诡异牵引力,拉扯着他的神经。他像提线木偶般翻身爬起,赤着脚,一步一步挪向那间偏房。

门虚掩着,那幽寂的、青白色的光就是从门缝里漏出来的。

他轻轻推开门。

嗡——

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极深之处的嗡鸣震颤着他的耳膜。那面古镜悬在半空,缓缓自转,镜面泼洒出大片冰冷的青辉,将房间照得一片诡谲阴森。镜面不再反射现实,而是翻滚着浑浊的、灰雾般的物质。

他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冻住了,目光却死死被钉在镜子上。

镜子里,渐渐映出一个人影。

是他的倒影。脸色惨白,瞳孔因极度恐惧而缩紧。但是……在他影子的身后,几乎紧贴着他的后背,还有一个“东西”!

一团扭曲的、人形的黑影,轮廓不断蠕动变化,仿佛由最纯粹的恶意凝聚而成。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个窟窿般的眼窝,深不见底,流淌着无尽的怨毒和饥饿。它像是正从陈默的影子里长出来,又像是无声无息地寄生在他背后多年!

镜中的陈默,眼神绝望。

那黑影的“手臂”——一段扭曲的阴影——缓缓抬起,搭在了镜中陈默的肩上。

与此同时,陈默感到自己真实的肩膀猛地一沉!刺骨的冰寒瞬间穿透皮肉,直抵灵魂,冻得他牙关格格作响。

镜面骤然清晰!

所有雾气敛去,那鬼影的面容无比清晰地呈现出来——干瘪、青黑、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一张狰狞到极致的鬼脸!它张开了嘴,露出黑洞洞的口腔,没有声音发出,但一股极其尖锐、饱含痛苦与贪婪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入陈默的脑海:

“替……身……”

“找……替……身……”

“不然……你……死……”

小主,

镜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厚厚的白霜,咔嚓作响,房间温度骤降,呵气成冰。

陈默猛地向后踉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全身的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发出一声短促惊骇到极致的抽气,转身连滚带爬地逃回厢房,死死抵住房门,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那一夜,他瞪大眼睛直到天明,肩头那个冰寒的掌印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皮肉和神经。

第二天,他试过逃跑。但无论他朝哪个方向跑,最终都会鬼打墙般绕回这座阴森的古宅。电话没有信号,与外界彻底失联。肩上的寒印越来越重,压得他喘不过气,镜中鬼影的低语开始直接在他耳边响起,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

“找……替身……”

“下一个……路过的人……”

恐惧最终腐蚀了理智。第三天黄昏,当一个背着行囊、看起来是驴友的年轻男人偶然经过宅前,询问可否借宿时,陈默站在门廊的阴影里,脸色灰败,眼神挣扎最终归于死寂。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可以。”

他将那个毫无防备的年轻人引向了那间挂着古镜的偏房。关门落锁的瞬间,他仿佛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其短暂惊骇到极致的闷哼,随即一切归于死寂,只有那熟悉的、低沉的嗡鸣声隐约响起,带着一种餍足的意味。

陈默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解脱,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的自我厌恶和绝望。肩上的冰寒瞬间减轻了大半。

但没等他缓过气,宅子外忽然刮起一阵极其怪异的阴风。

那风不吹树叶,不扬尘土,只带来漫天纷飞的、枯黄的纸钱,劈头盖脸打在宅邸的门窗上,簌簌作响。风中飘来一种声音,像是很多人捏着嗓子、用尖锐的假声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某种戏文,调子诡异凄厉,忽远忽近。

陈默骇然抬头。

透过院门的缝隙,他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飘了过来。

不是人!

是纸人!薄如蝉翼的宣纸扎成,穿着褪色破烂的民国衣褂,脸上涂着两团鲜艳得过分的腮红,嘴唇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墨点的眼睛空洞无神。它们轻飘飘地,脚不沾地,无声地滑行,将古宅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领头的纸人,身形稍高,似乎是个“丫鬟”,猛地抬起纸糊的手臂,直指向门内的陈默!

一股尖锐冰冷、充满无尽怨毒的精神意念,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

“陈……家……孽……种……”

“血……债……血……偿……”

纸人群猛地向前一涌,看似轻薄的纸片身躯撞在老宅的门墙上,却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它们开始用纸手抓挠门窗,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声。

陈默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向后门。是祖上!是祖上造下的孽!现在报应来了!那些纸人,是比镜中鬼更恐怖的存在!

他疯了似的撞开后门,一头扎进荒莽的山野之中。不敢回头,拼命狂奔,荆棘刮烂了衣服,石块硌破了脚底,肺叶如同火烧,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和那诡异唱腔的余音,以及纸片摩擦般的簌簌声,仿佛始终追在身后。

不知跑了多久,一天?两天?他彻底迷失在深山里,饥寒交迫,恐惧透支着他的体力。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时,在一片浓雾中,眼前蓦地出现一个荒僻破败的小村子。

灰瓦泥墙,炊烟稀疏,几近与世隔绝。

几个穿着粗布衣服、面色僵硬的村民站在村口,直勾勾地看着他这个不速之客。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踉跄着扑过去:“救……救命!有东西追我!”

村民们的眼神空洞,交换了几个晦暗不明的眼色。一个看似村长的老者走上前来,脸上挤出一个极其生硬古怪的笑容:“后生,莫怕。进了村,就安全了。恰巧,俺们村今晚有喜事,你来,正好凑个热闹,冲冲晦气。”

“安……安全了?”陈默几乎要虚脱,巨大的 relief 感袭来,让他忽略了村民表情的诡异和语言的生硬。他被村民们半扶半架地引进了村。

村子静得出奇,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看不到孩童玩耍,听不到鸡犬相闻。只有村中央一户稍显“气派”的人家张灯结彩,挂着红绸,贴着歪歪扭扭的喜字,但那红色红得发暗,像凝固的血。

村民们开始“热情”地为他张罗。拿来一套崭新的、式样古老的新郎官红衣,硬要他换上。他挣扎,推拒,但那些村民的手像铁钳一样有力,脸上依旧是那种刻板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俺们村规矩,外来客遇上喜事,都要沾喜气。”

“新娘子……等了很久了……真好……”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这热情太过诡异,这村子太过死寂,这喜事来得太过突兀!他想逃,却被村民们无声地围在中间,那些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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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再次攫住他,比之前更甚,是一种缓慢沉入冰湖的绝望。

夜色彻底笼罩荒村。

那户人家堂屋,红烛高烧,烛火跳跃却丝毫不暖,反而映得满室阴森。屋里“坐”满了“宾客”,一个个穿着旧时代衣服,脸色惨白,表情僵滞,一动不动——全是纸扎的人!密密麻麻,填满了房间。

咿咿呀呀的喜乐毫无预兆地响起,不是人演奏的,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飘来,调子正是他之前听到的诡异唱腔!

两个脸上涂着大红坨的纸人丫鬟,搀着一个盖着大红盖头、身穿繁复嫁衣的新娘,缓缓飘了进来。

陈默被两个“村民”死死按着,被迫站在堂前。

拜天地——

他被强行压着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