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血蝶之灾(中)

“尘归尘,土归土。”老道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执念化形,戕害生灵,天地不容!散!”

他枯瘦的手腕猛地一抖!

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竟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刀身上斑驳的铁锈仿佛活了过来,流动起暗金色的微光。他没有劈砍,只是对着金色光网遥遥一指!

“嗡——!”

笼罩洼地的金色光网骤然收缩!网上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游走、燃烧,金光瞬间炽烈了十倍!如同一个巨大的、由纯阳真火构成的熔炉,狠狠向内挤压、炼化!

“不——!!!”

血蝶组成的核心处,爆发出“阿秀”最后一声充满无尽怨毒和不甘的尖啸!那尖啸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光网剧烈波动,连远处的荆棘丛都簌簌作响。无数猩红的蝴蝶在至阳金光的炼化下疯狂地湮灭、化为虚无!

就在那团猩红即将被彻底炼化殆尽,核心处那点最浓稠、最怨毒的“意识”也要随之消散的最后一刹那——

“栓子…记住…他们…都欠我们的…”

那温婉又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诅咒和不甘,如同最后一缕阴风,再次直接钻入我的脑海深处!

随即,金光猛地向内一合!

“噗!”

如同烛火熄灭。

漫天猩红,连同那怨毒的声音,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洼地上空,只剩下那张缓缓变淡、最终消散的金色光网残留的温暖气息,以及一片死寂。

风,不知何时停了。那令人窒息的闷热和血腥味,也被涤荡一空。浑浊的天光洒下来,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非人浩劫的土地:翻涌过的黑色泥土、焦黑的痕迹、散落的灰烬、几具正在快速腐朽风干的残缺尸体、还有那棵依旧盘踞在洼地中心、缠绕着暗红血绳、此刻却显得格外死寂和诡异的老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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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缓缓放下手,那把锈柴刀上的微光也隐去了。他佝偻着背,咳嗽了两声,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他一步步走下土坡,朝着洼地中心走来。脚步很慢,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先是走到了离他较近的林老栓身边。爹还瘫在泥地里,断腿的剧痛和刚才的惊吓让他面如金纸,浑身抖得像筛糠。他看着走近的老道,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被看穿的绝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却说不出一个字。

老道蹲下身,伸出枯瘦如鸟爪的手指,搭在爹那条扭曲的断腿上。

“咔嚓!”一声干脆利落的轻响。

“啊——!”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骨头接上了。死不了。”老道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折断了一根枯枝。他站起身,不再看因剧痛而蜷缩抽搐的爹,径直朝我走来。

我依旧半埋在冰冷的树根和泥土里,浑身脱力,手腕上血绳的红光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被灼烧般的刺痛和一圈焦黑的痕迹。看着这枯瘦的老道一步步走近,他刚才展现的雷霆手段让我敬畏,但那深潭般的眼睛,却让我本能地感到一种更深的寒意。

他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在我脸上、身上,尤其是手腕那圈焦黑的血绳上反复扫视。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沉重得如同山岳。

“你叫林风?”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疲惫。

我艰难地点点头,喉咙干涩发痛,发不出声音。

“手腕上这东西,”他用柴刀刀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我手腕上那圈焦黑,“谁给你的?”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不远处蜷缩着的爹。林老栓接触到我的目光,身体猛地一颤,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老道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林老栓,眉头皱得更深,沟壑纵横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寒霜。他没有再追问血绳的事,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

“刚才…那东西叫你‘栓子’?”他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还说…‘终于等到你了’?”

我身体一僵,被血蝶包裹时的冰冷触感和那温婉又怨毒的低语再次浮现脑海,胃里一阵翻腾。我咬着牙,再次点头。

老道沉默了。他抬起头,目光投向洼地中心那棵死寂的老槐树,缠绕其上的暗红血绳在浑浊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的眼神变得极其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久远的过去。良久,他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几乎凝成了实质。

“二十年前…”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在叙述一个来自坟墓的故事,“也是七月十五,血蝶之灾…村里死了很多人…人心惶惶…当时的村长,林有德…也就是林瘸子的爹…为了平息‘圣树’的愤怒,保住村子…也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地位…他们…献祭了一个外乡来的女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那个女人…”老道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我的耳膜,“叫阿秀。是你的…亲娘。”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虽然早有模糊的预感,但当这残酷的真相被如此赤裸裸地揭开时,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娘…那个声音…那个由血蝶组成的、充满怨毒的女人…真的是…我的娘亲?而二十年前,她就被…献祭给了这棵邪树?!

爹的呜咽声猛地拔高,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悔恨。

老道没有理会爹的崩溃,他枯瘦的手指指向那棵缠绕血绳的老槐树,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悯和冰冷的揭露:“而这棵树…从来就不是什么‘圣树’!它是活的,没错,但它渴求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猪羊牲畜…它要的,是生魂!是至亲血脉生魂中蕴含的、最浓烈的痛苦和绝望!那是它维持邪力、滋养自身的毒药!”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我的灵魂剖开:“二十年前,他们献祭了你娘阿秀。她临死前无尽的怨念和对你——她刚出生就被迫分离的骨肉——的执念,与这邪树的阴气结合,才化成了这‘血蝶’之灾!她成了邪树最凶戾的爪牙,年复一年地为它收割生魂,壮大邪力!而你的存在,你体内流着的、与她血脉相连的气息,就是唤醒她最深执念、也是邪树最终想要吞噬的…终极祭品!”

老道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宿命感:“你爹林老栓,当年是知情者!他懦弱,他不敢反抗族规和村长的权威!他眼睁睁看着你娘被拖进树根之下!他以为献祭了你娘就能平息灾祸,保住你的命!他甚至…可能还对你娘有过承诺!所以他才苟活下来,把你养大…所以今年,当血蝶之灾格外凶猛,当村长那些人再次逼迫,当邪树通过血蝶传达出对你这个‘至亲血脉’的渴求时…他别无选择!他只能亲手把你带来,完成这场迟到了二十年的献祭!他给你的血绳,所谓的‘护身符’,根本不是什么保护!那上面浸透的是他的血和某种诱导邪树气息的符咒!那是…引路的信标!是把你精准送到邪树和血蝶嘴边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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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的!道长!不是这样的!”爹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脸上混杂着极致的痛苦和想要辩解的扭曲,“阿秀…阿秀她当年…她是自愿的!她说…她说只要献祭了她,就能保住栓子!她说邪树答应过!她…她让我好好养大栓子…我…我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他疯狂地用头撞击着地面,额头上鲜血直流,语无伦次。

“自愿?”老道冷笑一声,如同寒冰碎裂,“被邪树蛊惑的谎言罢了!邪树要的是至亲血脉相残带来的极致痛苦!它要的是你亲手献上亲子时那绝望的哀嚎!这才是它最甘美的食粮!林老栓,你亲手把你儿子推入绝境,这才是邪树真正想要的‘祭品’!你以为你是在完成阿秀的‘遗愿’?你不过是被邪树玩弄于股掌,成了它最可悲的帮凶!阿秀的怨魂被邪树扭曲、利用,她最后的执念被扭曲成对你的恨和对栓子畸形的占有欲!她以为吞噬了栓子,就能永远‘在一起’,就能报复所有人!这从头到尾,都是邪树布下的一个长达二十年的、血腥而恶毒的局!”

爹的哭嚎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泥地里,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死灰一片。

而我,听着这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看着手腕上那圈焦黑、曾经被父亲亲手缠上、作为“祭品信标”的血绳痕迹,又望向洼地中心那棵死寂、却仿佛在无声狞笑的老槐树…巨大的悲愤、被至亲背叛的剧痛、以及一种无处宣泄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

娘…是被献祭的…爹…是帮凶…而我…是这场延续了二十年、由邪树导演的血腥祭祀中,最终的牺牲品!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从我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冰冷的黑泥上,如同点点刺目的红梅。

老道看着我和崩溃的林老栓,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深沉的疲惫和无奈。他缓缓抬起手,锈迹斑斑的柴刀指向那棵盘踞在洼地中心、缠绕着无数暗红血绳、散发着沉沉死气的老槐树。

“根源未除,怨气难消。”他的声音低沉而肃杀,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决绝,“此等邪祟之物,窃据地脉,滋长阴毒,以生魂怨念为食,遗祸无穷…今日,贫道便替天行道,斩了这妖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