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轻轻抵在了王进举的心口。
“您不是一直说,让我多历练,等有了足够的实力,再来向您打探李四叔的死因吗?”
“当这个衙差,迎来送往,看人脸色,恐怕一辈子,也攒不够您口中的那个‘实力’吧。”
王进举的身子,猛地向后一靠,脸上的血色褪去了几分。
他没想到,这少年竟如此执着。
他更没想到,这少年竟敢用这样的话,来刺他。
这两年里,他对这少年做的那些事,那些算计与利用,此刻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一丝久违的愧疚,悄然滋生。
“这商贾之道,其险恶之处,不亚于官场,你一个人……”
他的话语里,竟带上了一丝劝诫的意味。
小乙却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叔,您放心,就算我赔得一文不剩,这凉州城里,不还有您嘛!”
“实在不行,我再厚着脸皮回来求您,您还能不给小乙一碗饭吃?”
这番话,说得又赖皮,又坦荡。
王进举被他气得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去吧。”
他看着小乙,眼神复杂。
“真到了哪天,混不下去了,便回来找叔。”
“叔这里,也给你留一碗饭。”
“嗯。”
小乙应了一声,深深一揖,而后转身,开门,离去。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王进举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久久无言,只觉得这间屋子,似乎一下子空旷了许多。
离开王押司的房间,小乙径直走向府衙后堂。
那里,还有最后一个人需要他去交代。
戴荃。
二人并无深交,可上次戴荃能免他罪责,这份人情,他得认,也得还。
于是,小乙站在那位府尊大人的面前,又将那套一模一样的说辞,不卑不亢地讲了一遍。
戴荃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略感意外。
他心里知道,身怀两枚大将军令的人,绝不会甘心做一个小小的衙差。
一番勉励之后,他也和前二人一样,许下了一个承诺。
只要他戴荃还在凉州一日,这府衙里,便永远有小乙的一口饭吃。
从府衙的大门走出,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
小乙眯起了眼睛,心中却是一片通明。
三个人,三碗饭。
张武的那碗饭,是滚烫的,带着兄弟间的豪气与真诚。
王进举的那碗饭,是温吞的,掺杂着算计、愧疚与试探。
戴荃的那碗饭,是冰冷的,透着上位者的客套与施舍。
无论真假,无论冷暖,终究是这凉州城里,最后的一丝牵挂。
小乙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威严的府衙牌匾。
然后,他转过身,再未回头。
自此之后,凉州府衙少了一个叫小乙的衙差。
而那朝堂上的名利网中,即将迎来一位年轻的新贵。
一场滔天风雨,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