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艺人则在一旁,用夸张但通俗易懂的动作,表演着一出简短的小戏:一户人家发现有人发热,惊慌失措想要隐瞒,结果全家染病,死了好几个;另一户则及时报告,被送入隔离区,虽然病人最终未能救回,但家人得以保全。鲜明的对比,冲击着台下麻木而恐惧的心灵。
开始只有寥寥数人驻足,眼神麻木。渐渐地,有人开始低声跟着念叨口诀,有人看着小戏若有所思。一丝微弱的生气,在这死寂的集市里艰难地滋生。
“说得轻巧!进了那隔离坊,有几个能活着出来?”突然,一个充满怨毒和绝望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响。一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中年汉子,双眼赤红地指着貂蝉,“我婆娘!我儿子!都送进去了!三天!就三天!全都没了!连尸首都找不到!谁知道是不是被你们拖去一把火烧了!你们这些官家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隔离?就是送死!是送死啊!” 他的哭喊瞬间引爆了人群中积压的恐惧和怒火。
“就是!那地方就是阎王殿!”
“谁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我们哪也不去!要死就死在家里!”
人群骚动起来,愤怒、恐惧、猜疑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几个情绪激动的汉子开始向木台靠近,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护卫在台下的几个郡兵紧张地握住了刀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貂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迎着那些愤怒绝望的目光,不退反进,一步跨到台前边缘:
“这位大哥!我懂你的痛!撕心裂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共情和悲愤,“我的姐妹!我的兄弟!也有倒在那隔离坊里的!我懂!我比谁都懂那种剜心刺骨的疼!”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中打转,那不是伪装,是想起太医院里不断倒下的同袍而涌起的真实悲痛:
“可是大哥!你想想!想想你家里剩下的亲人!想想你隔壁的老邻居!想想你还在牙牙学语的侄儿!你把他们留在家里!留在你身边!你看着他们烧起来,咳出血!看着他们痛苦挣扎,你却束手无策!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一点点被瘟神拖走的滋味,难道比送进隔离坊更好受吗?!”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隔离坊里有药!有医工!他们在拼命!在用命换命!进去,是九死一生!不进去,留在家里…那是十死无生!还会拉着所有亲近的人一起陪葬啊!大哥!我们不是送他们去死!我们是在求那一线生机!是在保护活下来的人!保护那些我们还能看见、还能抱住的亲人啊!”
貂蝉声泪俱下的控诉,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那汉子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貂蝉,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哭,颓然跪倒在地。人群中骚动的戾气,被这汹涌的悲痛和血淋淋的现实暂时压了下去。有人开始低声啜泣,有人默默转身离开,更多人则是茫然地看着木台,眼神复杂。
貂蝉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却努力恢复清晰:
“父老乡亲们!活下去!活下来!才有希望!官府在调药!甄夫人在拼命!蔡夫人在印救命的手册!只要我们守住规矩!守住最后这条活路!天…总会亮的!大家…按刚才念的做!互相提醒!互相监督!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亲人!为了…我们还能看见的明天!”
劝救队再次奏响了简单的旋律,貂蝉重新开始宣讲,台下的秩序在悲怆中艰难地维持着。然而,谁也没注意到,在市集外围一处不起眼的茶棚角落,一个裹着普通棉袍、戴着厚厚兜帽的身影,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正是司马懿(仲达)。他奉曹操密令,以巡行御史的身份,暗中考察陈留一线的防疫实况和民情吏治。
他看着台上声嘶力竭、以真情和表演稳定人心的貂蝉,眼神幽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接着,他的目光扫过远处笼罩在药烟和死寂中的隔离区轮廓,扫过那些拖着板车的收尸兵卒,最后落在手中一份刚刚收到的、关于许昌、邺城、乃至这个陈留隔离点“日死亡率”的密报数字上。
冰冷的数据,精准地勾勒出这场灾难的残酷曲线。司马懿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在计算一个极其复杂的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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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宓…蔡琰…貂蝉…” 他心中默念着这几个在绝境中闪耀的名字,如同评估着几枚特殊的棋子,“‘群星会’之女?果然非凡。这逆天而行的手腕与韧性…非常人所能及。然人力终有穷尽,天道…岂容轻侮?”
他的指尖在粗糙的陶碗边缘缓缓划过,目光再次投向那如同巨大伤疤般的隔离区,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疫,发于微末,而终成大劫。这焚尸的浓烟,能遮住这腐烂的真相多久?曹公的铁腕,甄宓的仁术,貂蝉的悲情,蔡琰的墨香…能压得住这汹涌的地火吗?‘星火’…当真能燎原于这无边的死寂?” 他微微摇头,兜帽下阴影中的脸庞,露出一丝近乎悲悯又洞察一切的冰冷笑容。这场席卷天下的瘟疫,不仅是一场人与疾病的战争,更是一面照妖镜,映照着人性的每一个角落,也检验着那试图改变时代的《星火宪章》,是否真的足够坚韧。
他缓缓起身,留下一枚铜钱在桌上,身影悄然汇入寒风萧瑟的街道,仿佛从未出现过。而木台上,貂蝉的声音依旧在寒风中倔强地回响,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不肯熄灭。
六、弥留之刻·逆行的答案
深夜。颍水畔一处临时搭建、四面透风的巨大隔离棚区。寒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吹得挂在草棚间的油灯疯狂摇曳,将扭曲的人影投在污秽的草席和墙壁上。空气冰冷刺骨,混杂着汗臭、血腥、排泄物和浓烈药味的恶浊气息。
陈墨感觉自己正被冰火反复撕裂。上一刻还如坠万年冰窟,冻得骨髓都在哀嚎,牙齿咯咯作响;下一刻又被投入滚烫的熔岩地狱,五脏六腑都在沸腾,皮肤滚烫得仿佛要爆裂开来。剧烈的咳嗽像要把肺都撕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视线是模糊扭曲的,耳朵里充斥着嗡鸣,还有棚内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绝望的呓语,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焚烧尸骸的噼啪声和焦糊味。
“铁…木…水轮…” 意识在灼热和寒冷的夹击中艰难挣扎,闪过往昔的画面。那些他亲手设计、敲打出来的坚硬钢铁,精密的复合齿轮在水力的驱动下发出撼人心魄的轰鸣。它们曾是他对抗粗砺世界的底气,是他为这个时代锻造更强健筋骨的证明。
可现在呢?
瘟疫。这无形的敌人,比他所有图纸上的对手都要可怕百倍。它们不与他引以为傲的机械造物正面交锋,却狡猾地潜入血肉的缝隙,腐蚀着支撑一切创造与秩序的根基——人本身。没了那些操作水轮、熔炼钢铁、推动车床的血肉之手,再坚硬的轴,再精妙的齿,也只是一堆冰冷的死物。他呕心沥血的工坊,此刻想必也如同眼前这片草棚一般,陷入死寂和绝望了吧?
无边的冰冷混着灼热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他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滚烫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粗糙的草席缝隙。手背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暗红瘀斑,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格外刺目。这是死神的烙铁印下的标记。
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无边黑暗的高热深渊时,一点微凉而稳定的触感,轻轻落在他的额心。
那触感很轻,带着一点薄茧,却有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沉着力量。
陈墨涣散的瞳孔努力地聚焦。眼皮沉重如山,视线被高热蒸腾得扭曲氤氲。透过眼前晃动模糊的、如同隔着一层血雾的光影,他艰难地捕捉到了一抹模糊的、极其干净的白色衣角,一张被厚厚药布严密覆盖住的脸庞。唯有那双眼睛露在外面。
那双眼睛!
清澈,明净,如同冬日里未被任何尘埃沾染的清冽泉水。在这充满了痛苦、污秽和死亡气息的绝望之地,这双眼睛里的冷静和专注,是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清晰地穿透了一切浑浊,直直地映入了陈墨濒临崩溃的眼底。
那只微凉的手,稳稳地搭在他的额上,如同测量着一场风暴的烈度。
接着,一个冷静、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的女声,透过厚厚的药布,穿透了陈墨耳中所有的嗡鸣和杂音,清晰地响起在他即将沉寂的意识里:
“高热惊厥,脉象浮紧洪数。取冰囊敷额,速备清心散,浓煎!”
那声音顿了顿,仿佛带着一种穿透死亡迷雾的力量,斩钉截铁地宣告:
“此人,还有救!”
这声音,如同一道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骤然劈开了陈墨意识中无边的黑暗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