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竺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静如古井深潭,看不出喜怒。他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冷掉的茶,氤氲的热气早已散尽。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元龙贤弟…好手段。假节钺…封锁淮泗…釜底抽薪…环环相扣,直击要害。愚兄…佩服。”
陈登瞳孔微缩,心中警铃大作!糜竺竟能悄无声息地穿过糜芳那混乱的大营,出现在他的郡守府?!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子仲兄…谬赞了。” 陈登警惕地在主位坐下,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不知兄长远道而来,有何见教?总不会…只是为了夸赞陈某几句吧?” 他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刺杀。
糜竺仿佛没有看到陈登的戒备,他放下冰冷的茶杯,目光缓缓扫过陈登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崭新官袍,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随即又归于深潭般的平静:“元龙贤弟。你我皆是聪明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引曹操为援,借天子诏书以自固,断徐州命脉…此乃饮鸩止渴。”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敲骨吸髓的穿透力,“曹操乃虎狼之徒,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志在吞并天下,岂会真心助你?他所看重的,不过是你广陵这块跳板,你这把搅乱徐州的刀!待你无利用价值之时,便是鸟尽弓藏之日!届时,你陈元龙,不过是又一个被碾碎的棋子。而你广陵军民,不过是曹操铁蹄下哀嚎的又一地冤魂。”
陈登冷笑:“哼!那也比现在就死在糜芳刀下!死在你们兄弟的阴谋里强!”
“阴谋?” 糜竺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近乎悲悯的弧度,“元龙贤弟,你错了。我此来,非为杀你,亦非为救糜芳那个蠢货(其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我此来…是给你,给广陵,给这糜烂的徐州…指一条真正的活路。”
“真正的活路?” 陈登眉头紧锁,完全摸不透糜竺的用意。
“不错。” 糜竺直视着陈登的眼睛,目光深邃得如同漩涡,“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一个对你而言,易如反掌的条件。”
“什么条件?” 陈登心中疑窦丛生,警惕更甚。
“让出广陵。” 糜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惊雷在陈登耳边炸响,“不是给糜芳,更不是给曹操。而是…交给寿春的袁公路!”
“什么?!” 陈登猛地站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他死死盯着糜竺,眼中满是震惊、愤怒与难以置信!“你…你疯了?!引袁术入广陵?!那疯子比曹操凶残十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糜竺依旧端坐如钟,脸上甚至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我当然知道。而且,这并非引狼入室,而是…驱虎吞狼。”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曹操是虎,袁术亦是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广陵交给袁术,曹操岂能容忍?他必倾力来攻!而袁术得广陵,便有了北窥青徐、西进中原的跳板,他岂会轻易撒手?届时,曹、袁必在广陵、淮泗一线,爆发旷日持久的血战!徐州腹地,反而成了他们庞大战场后方的一块飞地!”
他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在陈登耳边低语:“而元龙贤弟你…手握天子假节钺,更兼深谙江淮地利水战之长!无论曹、袁,谁要稳固徐州,谁敢不倚重于你?谁不忌惮你三分?届时,广陵虽失,然下邳、郯城乃至整个徐州腹地,反而成了你陈元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真正根基!由你坐山观虎斗,左右逢源,积蓄实力…待曹、袁两败俱伤之际,这徐州千里沃土,究竟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驱虎吞狼?坐山观虎斗?” 陈登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糜竺描绘的蓝图,充满了巨大的诱惑!这是比献城袁术更加高明、更加长远的计策!利用广陵这个烫手山芋,将两大强敌引入死斗的泥潭,自己则退守后方,坐收渔利!这…这简直是毒辣的阳谋!他死死地盯着糜竺:“你…你究竟代表谁?!这绝不可能是刘备的意思!更不可能是你糜竺为刘备谋划的方略!你到底在为谁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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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丝诡谲:“我代表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选择,符合你陈元龙的最大利益,也符合这徐州百万生民的长远利益。战火局限于广陵一隅,总好过整个徐州沦为曹、袁决战的血肉磨盘。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元龙贤弟,你当真以为…凭你手中这点残兵,凭曹操远在天边的虚名诏书,就能真正挡住糜芳?能挡住泰山寇随时可能爆发的反噬?能挡住…即将席卷整个徐州的断粮风暴?眼下这短暂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你广陵城…已是死地!”
陈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糜竺的话,像冰冷的刀子,狠狠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广陵城确实已到了极限!断粮的阴影如同垂死的绞索,时刻勒紧着全城军民的喉咙!一旦城中粮尽生变,或者糜芳被逼到绝路狗急跳墙,或者泰山寇彻底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他引以为傲的假节钺,在绝对的饥饿与屠刀面前,不过是一纸空文!
“如何?” 糜竺好整以暇地端起那杯冷茶,仿佛在品尝无上的佳酿,“是继续困守孤城,赌那渺茫的希望,最终玉石俱焚,成为曹操野心的殉葬品?还是…接受我的提议,退一步海阔天空,不仅保全自身,更能为这徐州,搏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元龙贤弟,你…是聪明人。”
长久的沉默。沉重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在陈登心头。一边是曹操许诺的“绝不放弃”,但援军遥遥无期,广陵危如累卵;一边是糜竺描绘的充满诱惑却又如同深渊的“驱虎吞狼”之局。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假节钺的铜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我需要时间考虑…” 陈登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巨大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