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的晨光刚漫过东市菜场的铁皮棚顶,青灰色的瓦檐还挂着昨夜的露水,滴在水泥地上溅出细碎的声响。菜场入口的老槐树叶子绿得发亮,风一吹就簌簌响,混着摊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新鲜的黄瓜带刺儿哟”“刚宰的猪肉还冒热气”,空气里飘着泥土、蔬菜和肉腥混合的味道,热热闹闹的烟火气裹着早夏的暖意,往每个人的鼻尖里钻。
公孙龢蹲在自家菜摊后,正用布擦那枚包着红布的老秤砣。红布洗得发白,边角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黑铁的底色,秤杆上的刻度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却依旧透着沉甸甸的分量。她今天穿了件浅蓝的棉布褂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头发用根木簪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晨光染成了浅金色。
“公孙丫头,给我称二斤菠菜。”老主顾王奶奶提着竹篮走过来,蓝布衫的衣角扫过菜摊边的竹筐,筐里的番茄滚了滚,露出红彤彤的表皮。
公孙龢直起身,笑着应道:“王奶奶早啊,今天的菠菜刚从地里拔的,根上还带泥呢。”她拿起秤,麻利地把菠菜放进秤盘,指尖捏着秤砣绳,慢慢移动秤砣。老秤杆微微扬起,刻度停在二斤多一点的位置,她手腕轻抖,又往盘里加了两棵菠菜,“多给您点,炒着吃够味。”
王奶奶眯着眼睛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你这丫头,跟你爸一个样,总怕人吃亏。想当年你爸用这秤称了一辈子,称的哪是菜,是良心呐。”
公孙龢心里一暖,刚要接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尖锐得像刮玻璃:“什么良心不良心的,现在谁还守着这老古董?称多称少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别是故意装大方,想骗回头客吧。”
说话的是个穿花衬衫的男人,三十多岁,头发抹得油亮,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他手里拎着个黑色皮包,站在菜摊前,眼神斜睨着那杆老秤,嘴角撇着,一脸不屑。这是菜场新来的管理员,叫刘发财,昨天刚来过,张口就要收摊位费,比以前多了一倍,公孙龢没答应,他当时就撂下狠话,说要“好好盯着”。
公孙龢的脸沉了沉,手里的秤杆攥得更紧:“刘管理员,说话讲良心。我家的秤用了几十年,街坊邻居都知道,从不缺斤少两。”
“哟,还跟我讲良心?”刘发财往前凑了两步,皮包里的东西撞出哗啦声,“我看你这秤就是有问题,说不定秤砣都被动过手脚。今天我就得查查,要是真缺斤少两,这摊位你也别想摆了!”
周围的摊贩和顾客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卖豆腐的公良龢挤到前面,手里还拿着块刚切的豆腐,白嫩嫩的:“刘管理员,公孙丫头不是那样的人,她爸当年可是菜场里的老好人,这秤我也用过,准得很。”
“你算哪根葱?”刘发财瞪了公良龢一眼,“我查我的,跟你有关系吗?再瞎掺和,连你的豆腐摊一起查!”
公良龢脸一红,刚要反驳,就被旁边卖肉的仉督黻拉住了。仉督黻穿着白色的围裙,上面沾了点血渍,手里的剔骨刀在晨光下闪着冷光:“刘管理员,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吓唬人。要查秤也行,咱们找个公平的法子,找个标准秤对比一下,不就知道了?”
刘发财眼珠转了转,心里有点发虚——他根本不是真的要查秤,就是想找茬逼公孙龢交摊位费。可话已经说出口,周围人又都看着,只能硬着头皮说:“行啊,那就找标准秤!要是查出来她的秤有问题,加倍罚钱;要是没问题,我……我就当没这回事!”
公孙龢咬了咬唇,心里犯了难。她知道自家的秤没问题,可刘发财是管理员,真要故意刁难,就算对比了也未必有好结果。而且昨天父亲的老主顾李叔还说,刘发财收了别的摊贩的好处,给他们少算摊位费,要是自己不低头,以后在菜场肯定不好过。是低头交了额外的摊位费,还是硬刚到底证明清白?她攥着秤砣绳的手,手心出了汗。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不用找标准秤了,我这儿有办法。”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浅绿连衣裙的姑娘走了过来。姑娘二十出头,头发扎成马尾,发梢带着点自然卷,皮肤白皙,眼睛亮得像星星。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电子秤,上面还贴着张纸条,写着“计量检测合格”。
“你是谁啊?”刘发财皱着眉,打量着姑娘。
姑娘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苏清月,是市计量局的实习生,今天来菜场做随机检测。刚在门口听见这边吵,就过来看看。”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工作证,红色的封皮在晨光下很显眼。
刘发财的脸一下子白了,他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计量局的人,心里的算盘全乱了。可还是强撑着说:“检测就检测,我倒要看看,这秤到底有没有问题。”
苏清月走到菜摊前,先看了看那杆老秤,伸手摸了摸秤杆上的刻度,又拿起秤砣掂了掂:“这是老杆秤,按照国家标准,允许有少量误差,但不能超过±5克。咱们现在就称点东西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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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标准砝码,上面标着“1千克”,放进公孙龢的秤盘里。公孙龢拿起秤,慢慢移动秤砣,秤杆平了的时候,刻度正好对着1千克的位置。苏清月又把砝码放进自己的电子秤,显示的数字也是1千克,分毫不差。
“怎么样,刘管理员?”苏清月看着刘发财,嘴角带着笑,“这秤没问题,很准。”
刘发财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人喊:“刘管理员,刚才不是挺横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就是啊,想找茬也不看看对象,公孙丫头可是守规矩的好摊贩!”
刘发财恼羞成怒,指着公孙龢说:“就算秤没问题,你昨天没交摊位费,这也是事实!今天必须交,不然就别想摆摊!”
公孙龢刚要说话,苏清月就抢先开口了:“刘管理员,摊位费的标准是有规定的,不能随意涨价。我刚才看了菜场的收费公示,上面写的明明是每月两百,你却要收四百,这可是违规的。要是我把这事报到局里,你说会怎么样?”
刘发财的脸彻底垮了,他知道苏清月说的是实话,要是真被举报,他这管理员的位子都保不住。他咽了口唾沫,勉强挤出个笑脸:“误会,都是误会!我昨天是跟公孙丫头开玩笑呢,摊位费还是按原价收,按原价收!”
公孙龢看着刘发财狼狈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对苏清月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你,苏小姐。”
苏清月摇摇头,笑着说:“不用谢,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且我还得谢谢你呢,你这杆老秤,让我想起了我爷爷,他以前也有一杆这样的秤,总说‘秤准,人心才准’。”
周围的人都鼓起掌来,王奶奶拉着公孙龢的手说:“丫头,你看,好人有好报,刚才能坚持住,没低头,这就对了!”
公孙龢点点头,心里暖暖的。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老秤,秤杆上的刻度在晨光下清晰起来,仿佛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丫头,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守住良心,别让这秤砣变了分量。”
就在这时,苏清月突然“哎呀”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脸色变得苍白。公孙龢赶紧扶住她:“苏小姐,你怎么了?”
苏清月咬着唇,额头上冒出冷汗:“老毛病了,低血糖,刚才走得急,没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