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里的脚步声与交谈声渐渐远去,最后被风吹散,了无痕迹。
屋子里,油灯的火苗轻轻一跳。
顾清姿依旧坐在桌前,姿势未变。方才从头顶浇下的那桶冰冷井水,带来的清爽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
鬼算盘。
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无声地滚过,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她想起了那老狐狸浑浊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想起了他接过妖兽内丹时,指尖一闪而过的贪婪。她以为那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遵循着黑暗里最古老的规则:银货两讫,互不相干。
她错了。
在这天顾城,在顾家的地盘上,没有任何规则,除了顾家的规则。所谓的“万事通”,所谓的江湖规矩,都不过是顾家这张大网上的几根丝线,随时可以为了捕捉猎物而收紧。
“身形瘦弱,声音沙哑,出手阔绰……”
这些词,像一把把精准的刻刀,将她那个模糊的、藏在兜帽下的影子,一点点雕琢清晰。她不再是一个无名无姓的纵火犯,一个藏在暗处的幽灵。她有了一个画像,一个可以被追查的身份。
一枚三阶妖兽内丹,换一本不值钱的册子。现在想来,那不是交易,那是一份她亲手递交的、签了名的自白书。
顾清姿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一拳轰杀石甲兽的快意,火烧连营的壮阔,在这一刻都褪去了光环,只剩下这个致命的疏漏。
她太急于制造混乱,却忽略了,在掀起滔天巨浪之前,任何一滴不该溅起的水珠,都可能暴露自己的位置。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极细的缝隙。
整个天顾城都醒了。
【超敏听觉】的网,在这一刻捕捉到了无数焦躁不安的音符。
“哐当——”
那是城门落下的沉重声响,一声接着一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将整座城市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笼。
大街小巷上,曾经稀疏的巡逻队,如今变成了川流不息的铁甲洪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盔甲的摩擦声,刀鞘的碰撞声,交织成一曲肃杀的乐章。
“开门!顾家办事,例行搜查!”
粗暴的砸门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嚎。一户户民宅的门被蛮横地踹开,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
“你!昨晚子时你在何处?有谁作证?”
“这人来历不明,带走!”
压低声音的盘问,不由分说的呵斥,还有被拖拽时绝望的挣扎。
风中,还夹杂着一种更让她在意的声音。
“嗷——呜——”
那是犬吠,却比寻常的狗叫更加低沉、狂躁,充满了对血肉的渴望。
血鼻犬。
顾家的追踪利器,对血腥味,尤其是高阶妖兽的血腥味,有着近乎偏执的追索本能。
顾清姿关上窗。
她亲手点燃的这场大火,烧掉了顾家的粮草,也烧掉了她藏身的黑暗。她制造的混乱,为她提供了逃离的掩护,也为顾家提供了封锁全城、肆意搜捕的借口。
她回到桌前坐下,倒了一杯凉水。
杯中,映出她此刻的倒影。一张被【幻境残能】扭曲过的、平平无奇的脸。但身形,确实瘦弱。
【石甲兽的沉寂之息】可以完美地模拟岩石的气息,骗过那些畜生的鼻子。但它骗不过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