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古驿血字

这鬼驿站像是被扒了皮,连骨头都在往下掉渣。

陈启半边身子靠在那扇腐烂的门框上,硬木的茬口硌着他的肋骨,像要嵌进肉里。呼哧……呼哧……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猛吸都呛进来浓重的朽木霉味、尸臭,还有一种更沉的、混着铁锈和腥甜的陈旧血味,直冲脑门。

罗烈那尊黑铁塔立在院心唯一一块没被茅草吞掉的地面上,点钢枪倒插进污泥里。他那张被血污汗渍糊得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不是人的亮,是熔洞里被高温淬着烧了千百年的石头,闷着滚烫的血色。他目光像生了根,死死盘在瘫在墙根下的疤脸身上。

疤脸更不成人形了。左脸上那个烂窟窿还在往外丝丝渗着黑黄的组织液,混着泥浆把半张脸糊成了一塌糊涂。他靠墙歪着,一只手还紧紧按着怀里,死死搂着块巴掌大小、被污血浸得黑红的硬东西——是刀五甩出、又被炸点血糊了一遍的师父拓片。人明显不行了,眼神浑浊涣散,胸膛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那只完好的独眼偶尔睁开一丝缝,透出的光茫然的很,空落落的,像是魂儿早一步让小鬼勾去了阴山背后。

破败院墙犄角那点更厚的阴影里,苏离靠着烂了一半的柱子滑坐在湿泥里,缩得小小一团。那张脸彻底没了人色,比糊墙的黄泥还暗,嘴唇灰得像晒了三年的老麻布。胸前龟甲的破布外壳早碎成了蛛网,墨绿毒质在下面凝得像块烂糊糊的发霉青苔。她喉咙里偶尔滚出一点气,也弱得刚出口就让风撕碎,只余下一点冰碴子似的寒意凝在空气里。她身边的空气都比别处黏稠冷三分。

而杨少白那滩“东西”就在离疤脸七八步远的墙根。他半埋在枯草烂泥堆里,露出的后脑勺沾满了墨绿混合黑红的粘稠玩意儿,像个被砸烂的酱菜缸。背上那条被碎石豁开的口子,被污垢糊得几乎看不见底。唯一扎眼的,是那裂口深处一点微弱得近乎幻觉的幽绿幽绿的光点。那光点若有若无,像个埋在淤泥里的萤火虫屁股,虚弱地跳了跳,又熄了。

噗通!

一声闷响撞破了这沉重如裹尸布的寂静。是铁牛。他那只被寒气强行“焊”住的伤腿终于吃不住劲,膝盖一软,整个庞大的身躯如同崩塌的砖垛,重重砸在满是碎石烂泥的地上,溅起的黑泥点子飞到旁边刀七的脸上。他粗重的喘息声像破了洞的风箱,每一次抽气都嘶啦啦扯得喉咙疼。

刀七脸上被溅到泥点子,连擦都懒得擦,赶紧半跪下去想扶住铁牛往后拖:“铁牛!撑住!”声音干涩嘶哑。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微弱、如同最细的琴弦崩断时发出的颤鸣!

尖锐!冰冷!带着撕裂耳膜的尖锐质感!

仿佛从地底深处最坚硬、最寒冷的岩芯里钻出来的鬼魂之音!

声音虽微弱,却瞬间穿透了所有嘈杂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低哼!直刺人的神经末梢!

刀七扶着铁牛臂膀的手猛地一僵!如同被滚油烫到!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鹰隼般扫向驿站的几间破败主体建筑!声音就是从那黑洞洞的门窗窟窿里渗出来的!

“谁——?!”疤脸身边一个负责警戒的伤兵几乎是惊跳起来,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手中握着的断刀刀柄捏得死白!

罗烈猛地扭过头!眼中熔浆般炽热的血光如同被泼了一瓢冰水,瞬间凝冻成两道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向声音来处的方向!那驿站最深最黑的角落!

噗……簌簌簌……

紧接着!

一片极其微弱、如同千万只细小砂纸摩擦朽烂木头的密集簌簌声!

如同活物在黑暗中爬行!

如同风干千年的骨骼粉末在簌簌坠落!

声音!是从驿站残破大厅深处传来的!

那片仅凭门洞射入些许昏光勉强勾勒的混沌暗影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嘎吱——!

一声悠长尖锐、令人牙酸的木梁呻吟声!猛地从众人头顶之上炸开!

陈启下意识抬头!头皮瞬间炸开!

那驿站的破败木质主梁上!一根碗口粗的横木早已腐朽得泛出灰白色泽!梁上阴影深处,影影绰绰似乎挂着一长溜模糊不清的东西!

不待众人看清!

噗通!噗通!噗通!

几声重物坠落的闷响!裹挟着浓烈的恶臭腥风!砸落在驿站大厅中央那片被微弱光线勉强照亮的地面上!

那是……

三具勉强能辨认人形的尸骸!

尸体身上破烂朽烂不堪,勉强能看出是陈旧的草绿色军服样式,但早已被虫蛀、霉变、烂泥侵蚀得不成样子,散发着浓烈刺鼻的恶臭!如同被埋了十年又挖出来的烂棺材板!

三具尸体姿态扭曲各异:一个脑袋被砸碎了大半边,露出里面灰白的脑浆;一个胸腔整个塌陷下去,烂肋骨支棱着;另一个脖子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向后扭了快一百八十度,舌头耷拉出来老长!

更令人汗毛倒竖的是——这些尸体都死透了不知道多少年月!但身体还残留着诡异的湿腐感!皮肤呈现出一种泛着黑绿油光的尸蜡状!仿佛被特殊的沼泽剧毒浸泡过又被捞出来阴干!那浓烈的恶臭,正是来自这种诡异的尸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