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的黎明裹挟着铁锈腥气,湿重得能拧出水。风卷着黄浦江翻腾的油污气息,在废弃的华商银行大楼空洞的廊柱间穿梭呜咽,带着金属刮擦骨头般的哨音。高耸的维多利亚式石墙被百年咸湿空气蚀刻出大片墨绿苔斑,剥落的浮雕窗棂如同被抠掉眼珠的石兽颅骨。巨大的、早已生满暗红铁锈的青铜铸就的西洋神只残像歪倒在正门两侧,断裂的臂膀指向阴霾天空。
这就是“铜楼”——华界与租界交界的禁忌之地。当年华商银行野心勃勃的象征,开工不足三月便因连环塌方和层出不穷的诡异匠人命案而彻底废弃,成为十里洋场阴影下最大的一块腐肉。传言这铜皮包裹的地基深处,直通黄浦江底淤积百年的阴煞水眼。
陈默最后一个钻进被撬开的、早已锈蚀变形的巨大青铜包铁侧门缝隙时,几乎脱力地靠在冰冷潮湿的门框内壁上剧烈喘息。每吸一口气都扯动着左肩箭伤深处炸裂的痛楚和断裂肋骨刺戳肺腑的窒息感。湿透的破毡帽沿不断滴着混血的泥水。他左手始终死死捂在胸口——怒江碎图冰凉的棱角陷进皮肉里,带来一丝刺痛的真实感。
“咳……咳咳……”几步之外,杨少白扶着布满铜绿潮斑的冰冷大理石墙,整个人几乎要蜷缩下去。破袄前襟大团被水洇开的暗红深如墨,肋下的绷带早已失去作用。每一次无法压抑的呛咳都带出新的血点溅在脚下布满浮尘的水磨石地面。金丝眼镜早没了镜片,铜质镜框被强行掰直,勉强架在苍白的鼻梁上。他艰难地抬头,目光锐利却疲惫至极地扫视着这座巨大坟墓的内部。
空旷死寂。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腐朽木材与发霉纸浆混合的陈旧气味里,隐隐藏着一丝冰冷的金属锈气和水汽蒸腾的腥味。光线从高处巨大窗洞破碎的彩玻璃缝隙吝啬地钻入几缕,被灰尘切割得浑浊不清。
“停…停不…下…”苏离靠着另一根冰滑石柱,声音如同砂纸磨过铁锈。墨绿旗袍外裹着件过于宽大的粗布袄,也挡不住身体的阵阵战栗。龟甲吊坠紧贴在汗湿的里衣上,裂纹如同附骨之蛆带来阵阵刺骨阴寒。她染血的掌心死死攥着那块山巅碎图,刺骨的寒意冻得指骨几近麻木。她微微侧头,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看向身后大门——来时路上细微的血迹、断草,早已被寒风和泥水彻底抹平。但那股如同附骨之疽的、藤原身上特有的死气与邪菊香混合的阴寒粘稠感,如同无形的丝线,始终死死缠绕在感知边缘。
藤原健次和那个疯狗般的藤田,就在铜楼巨大的阴影外逡巡。他们像等待猎物失血倒下的鬣狗,绝不会轻易放弃追踪。这场雨前暂时的“庇护”,不过是更大风暴前的死寂。必须尽快找到标记的“蛇口”通路。
“东北…坤…水位…死门…”杨少白紧盯着手中罗盘——指针却在某种奇异的力量干扰下疯狂旋转摇摆!根本定不住方位!他脸上掠过一丝凝重。“这里…埋过龙脉断桩…死伤太重…怨气浸透了铜铁…干扰天星定位…”他喘息着,额上沁出大滴冷汗混合着血污,“凭感觉…往下!地基核心……”
“下”这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阴冷的风在巨大的空腔里打着旋儿,带来深处若有若无的、如同呜咽的气流回响。
三人循着杨少白靠对地脉怨气的本能感知选出的方向,在昏暗中摸索前行。楼梯早已朽烂坍塌。只能沿着一层层巨大办公隔断留下的框架废墟向下攀爬。锈蚀的铁架在脚下吱呀呻吟,腐朽的板材和厚积的尘埃如同泥沼。湿冷的潮气越来越重,空气中那股隐伏的金属锈腥气混合着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地下河淤泥泛起的腐败腥臭愈发浓烈。
空气骤然变得奇寒刺骨!如同置身巨大冰窖!脚下不再是踩上去绵软滑腻的朽木板层,而是发出“嚓嚓”脆响的坚硬冰壳!巨大的空间仿佛被冻结了。四周遍布着覆盖厚厚白霜的粗大金属结构,如同洪荒巨兽被冰封的骨骼。
这就是所谓的“锅炉房”。巨大的蒸汽轮机主框架如同钢铁恐龙的骨架,大半坍塌倾覆,表面凝结着一指厚的坚硬白霜!断裂的巨大铜管散落一地,管口凝结着犬牙交错的尖锐冰柱!冰冷光滑的钢板地面覆盖着寸许厚、踩上去“咯吱”作响的白霜。寒气几乎要冻裂肺叶。
杨少白停住了。他缓缓抬起惨白的手,指向这片钢铁冰棺核心地面——那里没有霜,只有一大片触目惊心的乌黑色、仿佛被岩浆熔蚀后又瞬间冰封的金属疤痕!地面甚至微微向下倾斜凹陷,形成一个巨大的不规则凹坑!
**“龙…怨结穴…”**他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喘息带着剧烈抽搐,“当年开凿地基…挖出地下水脉凶穴…强行填铁断流…地火烧煞未尽…又被江水倒灌冰封…”他沾满血污的手指艰难地指向那凹坑周围墙壁上一圈扭曲断裂的巨大阀门把手,“泄压阀…但…煞孔还在下面…就是‘蛇口’!”
小主,
陈默的目光顺着那污黑凹坑边缘搜索——在那半人高、锈迹斑斑如同枯骨的巨大泄压阀底部,紧贴着冰封地面!有一个不易察觉的、被铁锈和厚冰覆盖的暗铜圆盘!
圆盘直径近尺!镶嵌在污黑熔疤金属的缝隙里!圆盘边缘极其复杂地雕刻着一圈圈细密的、如同蝌蚪文般扭曲的古老符号和图腾!盘面中央,则镶嵌着四个小指粗细、边缘浑圆却布满磨痕的紫铜圆球!四颗铜球彼此间隔着几道浅浅的沟槽,呈不规则的四边形分布!**组成一个抽象的头尾相接的四足巨蛇形象!蛇形核心处,一个扭曲深陷的阴刻闪电状凹坑,直指圆盘核心!**
整个圆盘散发着一股冰冷粘稠的不祥气息。仿佛被镇压万载的凶物喉舌!
二十八宿锁!盘面边缘那些蝌蚪文是缩微的星图!四颗紫铜圆球象征北方玄武七宿中的核心四宿——危、室、壁、斗!那抽象蛇形沟槽…是以星为枢的连环锁扣!而核心处的闪电凹槽…是什么?死眼?
陈默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对星图方位的推演判断…他不信。他强压下冲上去用蛮力砸烂这诡盘的念头。转头看向杨少白,却对上了一双同样凝重、却闪烁睿智光点的眼睛。
杨少白已蹲在圆盘边,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铜球表面凝结的冰晶,露出下面布满细密包浆的球面。他死死盯着那些细微的磨损痕迹和铜球与圆盘基座之间留下的细微印痕。
“壁宿…位置最偏北…冰封百载…煞气浸透…磨损…应该最重…”他声音极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盘面倾诉,“危、室两球…偏东…有火痕…当是当年煞气上冲灼蚀……斗宿…靠西南…水道…腐蚀坑点最深…”他那只冻得发红、却依旧稳定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依次轻轻点过四个铜球的位置,如同在触摸死者的脉搏,“…此盘…以星煞方位反设…生门在‘斗’…死门在‘危’…”
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寒光四射!“先动斗宿!”
话音刚落!
他的左手快如闪电!两根冻得发僵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刺入代表“斗宿”的那颗紫铜圆球与圆盘底座之间的细小缝隙!
冰冷刺骨的铜球紧贴着冻僵的手指!
陈默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嘎……吱……
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冰晶碎裂声!圆球极其艰涩地被他手指的巧劲拨动了极小角度,向代表蛇腹的方向挪动了毫厘!球身与圆盘基座之间暴露出更多的包浆印痕和腐蚀坑洼!盘面毫无反应!
杨少白指尖发力!再次催动!
就在这铜球微动、暴露出更多基座的瞬间!
嗤!
那紧邻“斗宿”球的蛇形沟槽内部!
极其隐蔽地、射出三道几乎无形的乌黑细线!快如电闪!直刺杨少白左手暴露在球体下方的指节缝隙!
剧毒!绝杀!
“当心!”陈默狂吼!
电光石火!
一道墨绿身影如同护主的苍鹰!
苏离不顾龟甲剧痛!闪电般探手!
指尖三枚淬毒利甲精准无比地凌空截向那三道乌光!
铛!铛!铛!
三声刺耳锐鸣在死寂冰窟中炸开!
苏离闷哼一声!巨大的反震力让她连退两步!利甲与毒针撞击爆起的几点火星溅落霜地!龟甲在撞击下猛然震动!裂纹深处渗出更多墨绿汁液!她一口鲜血硬生生咽回喉咙!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杨少白眼中却无惊无惧!在那三道毒针被苏离挡开的瞬间!
他那插入斗宿铜球缝隙的两指猛地一抬!一勾!
动作如羚羊挂角!妙到毫巅!
竟利用毒针射向间隙的反作用力震动!硬生生将那颗“斗宿”紫铜圆球向上抬起了寸许!脱离了固定的浅坑!
同时!他右手手指如同灵蛇!闪电般点向代表“壁宿”的铜球边缘!轻轻一拨!
嘎嘣!
壁宿铜球顺着力道滚入蛇形沟槽末端!严丝合缝嵌入!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机括落锁声!
如同绷紧的琴弦终于松动!
整个二十八宿锁盘!极其短暂地“活”了一下!代表生门核心的那道闪电凹坑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移动了半分!
就在这时!
嘎——吱——咯——
一连串沉闷得如同巨兽摩擦骨头、令人牙酸到极致的巨大金属呻吟声!
毫无征兆地!
从圆盘下方的巨大污黑金属凹坑深处传来!
紧接着!
整座庞大的冰窟如同巨人的胃囊般开始剧烈蠕动!
轰隆!!
四面巨大的、早已锈蚀得漆黑、表面覆盖厚冰的铁板墙壁!
猛地如同受惊的巨蚌张开外壳!
向内狠狠倾倒!坍塌!
露出后面隐藏的!
一个庞大到足以填满视线的、布满巨大粗犷齿轮组结构的恐怖机械层!
无数锈迹斑斑如同骸骨的巨大青铜齿轮彼此咬合!每一个都比牛车还大!粗壮的金属连杆如同巨魔的臂膀!巨大的轴承滚动发出闷雷般的低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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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恐怖的巨型齿轮并未静止!
而是在某种早已预设好的、冰冷残酷的机制驱动下!
发出越来越巨大、越来越尖锐的金属摩擦与碾压的恐怖噪音!
缓缓地……
**开始转动!**
如同被唤醒的钢铁墓穴守护者!
最大的那几个直径接近两丈的巨型斜齿轮!
缓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