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朔风抽打在废弃校场斑驳的高墙上,发出鬼哭般的呜咽。白日里十名小太监操演辟邪剑阵留下的森然杀意,早已被风吹散,渗入每一块青石板的缝隙。
唯有校场深处那间堆满朽木与破败兵器的库房顶上,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钉在瓦砾中的铁桩,纹丝不动。
林平之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刺骨的寒风灌入他单薄的玄衣,却激不起半分战栗。他闭着眼,全部心神沉入体内那片更为酷烈的战场。白日里驱动十方剑阵,如臂使指地挥洒那源自地狱的阴毒剑意,代价是此刻丹田深处翻江倒海、冰封火炽的煎熬。
辟邪内力,那是以挥剑自宫为代价换来的力量,早已深入骨髓,阴寒、粘稠、滑腻如毒蛇,盘踞在气海深处,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死气。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搅动着这片沉寂的毒沼。自己之所以不是令狐冲等人的对手,就输在内力太低,根基尚浅。当初为了报仇,确实是太急功近利了点。不过速成辟邪剑法对付那余沧海、木高峰绰绰有余。但要与当世真正的高手,比如令狐冲,少林方证,武当冲虚,嵩山左冷禅,魔教任我行,向问天,同这些顶儿尖儿的高手一争长短还是差很多。想那岳不群,就算比他林平之内力深厚一些,练辟邪剑法久一些,但他也到不了真正的顶尖高手之列。要不是关键时刻引导左冷禅用假辟邪剑法对上真辟邪剑法,岳不群也偷袭不了左冷禅的双眼。
所以当劳德诺许诺传他九阳神功,林平之是真心感动感激。说是对他的恩同再造也不过分。
他舌抵上颚,意念沉入丹田,依照《九阳神功》那古老经文,开始艰难地导引。起初,只有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的暖意,如同寒夜荒野中行将熄灭的篝火余烬,在冰冷死寂的丹田边缘小心翼翼地试探、凝聚。这丝暖意微弱却纯粹,带着一股天地初开、涤荡乾坤的阳和生机。
然而,这缕代表着生之希望的“阳火”甫一靠近那沉寂的阴寒毒沼……
“轰!”
林平之的识海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盘踞丹田的辟邪阴力,如同被侵入巢穴的万年玄冰毒蛟,瞬间暴怒!亿万道比玄冰更冷、比毒针更锐的阴寒劲气,挟着深入骨髓的怨毒与邪戾,化作铺天盖地的黑色冰潮,咆哮着扑向那缕微弱的暖流!要将这胆敢惊扰死寂的“异端”彻底冻结、撕碎、湮灭!
“呃!”林平之身体猛地向前一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当胸重击!一口滚烫的逆血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咬紧牙关,硬生生咽了回去。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弥漫开。额角、鬓边,豆大的冷汗瞬间涌出,顺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还未滴下,便被酷寒的夜风冻结成冰珠。
痛!无法言喻的剧痛!
那不是刀剑加身的皮肉之苦,而是源自生命本源的撕裂与焚烧!丹田气海,仿佛被投入了熔炉与冰狱的双重夹击。一边是九阳微火带来的灼烧感,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五脏六腑间滚动,每一次“阳火”被阴寒毒针切割、撕扯,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灼痛;另一边则是辟邪阴力那冻结灵魂的酷寒,阴毒刺骨,万针攒刺,仿佛要将他的血液、骨髓、乃至思维都彻底冰封凝固!更可怕的是这两股截然相反、水火不容的力量每一次剧烈的碰撞、绞杀,都如同在他脆弱的丹田引爆了无数微小的雷霆,每一次震荡都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根基!
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如铁,筋络在皮肤下疯狂跳动、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的瓦片,坚硬的陶土在指力下碎裂,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指甲瞬间翻裂,鲜血混合着瓦砾的碎末染红了指尖。他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陷肉中,用更强烈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不甘心的执念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死死拽住他即将沉沦的意识。他疯狂地运转九阳神功口诀,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拼命地收束、引导那缕在阴寒狂潮中左冲右突、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暖流。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当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死鱼肚般的灰白,丹田内那场毁灭性的风暴才在双方力量暂时耗竭下,缓缓平息。如同惨烈大战后的废墟,硝烟弥漫,满目疮痍。
林平之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冰冷的屋顶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在寒风中迅速结冰,黏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体内无处不在的剧痛。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借着熹微的晨光,看到掌心被瓦砾和指甲割裂得血肉模糊。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嘴角残留着尚未擦净的暗红血渍,笑容凄厉如鬼。
这血,是这场战争留下的印记。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破晓的微光吝啬地洒进西苑校场,驱不散彻骨的寒意,只在积着薄雪的地面镀上一层冰冷的银灰。十个灰蓝色的身影如同昨夜被冻僵的桩子,早已立在十个方位上,剑尖低垂,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毫无表情的脸,只有口鼻间呼出的微弱白气,证明他们还是活物。麻木,是他们对抗这地狱的唯一盔甲。
小主,
林平之的身影出现在校场边缘。他换了一身同样玄色的劲装,脸色在晨光下白得瘆人,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燃烧的鬼火,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昨夜那场丹田内的生死鏖战,非但没有击垮他,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玉石俱焚的凶戾。
他没有看那十把“剑”,径直走到场中。手按上腰间古朴的剑柄,缓缓抽出。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剑鸣响起。狭长的剑身脱离剑鞘,并未立刻绽放那标志性的妖异青芒,反而显得有些黯淡,仿佛剑灵也疲惫不堪。但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阴寒死气,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校场内的温度似乎又骤降了几分。十个小太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些,握剑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看好了。”林平之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昨夜呕血留下的创伤痕迹。
他动了。
身影骤然模糊!一道比昨夜更加晦暗、更加凝练的青色流光撕裂了寒冷的空气!依旧是那诡异莫测的轨迹,依旧是那专走偏锋、毒辣刁钻的角度!但这一次,剑光之中蕴含的阴毒死意,竟似凝成了实质!剑锋过处,空气仿佛被冻结、撕裂,留下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的淡青色轨迹!
快!比以往更快!狠!比以往更狠!那是一种被极致痛苦淬炼过后的疯狂,一种将自身也视为燃料投入复仇熔炉的决绝!
小禄子站在乾位,只觉得一股比冰雪更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瞬间冻结了他的呼吸。他死死盯着那道如同来自九幽的剑光,麻木的心底竟也泛起一丝本能的恐惧。林大人…似乎更可怕了。
“练!”林平之的身影凝定,剑尖斜指地面,声音如同冰坨砸落。
麻木的机器再次启动。沉重的铁剑挥舞,带起沉闷的破风声。动作依旧带着训练留下的僵硬痕迹,但那份被反复捶打刻入骨髓的阴狠毒辣,却仿佛被林平之刚才那一剑彻底点燃。剑锋所指,尽是咽喉、心口、下阴等死穴,角度愈发刁钻,带着一种无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怨毒。
林平之如同幽灵般在场边游走。他的目光冰冷锐利,如同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每一个动作的瑕疵。昨夜丹田的剧痛并未远离,反而如同跗骨之蛆,随着他每一次移动、每一次呵斥而隐隐发作,冲击着他的意志。但他强忍着,将这份痛苦转化为更严苛、更暴戾的训练动力。
“废物!手腕是摆设吗?刺!用你下剑的狠劲刺!”他猛地一掌拍在小安子握剑的腕骨上,力道阴柔狠毒。
“咔嚓!”一声轻微的骨裂声响起!
小安子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剧痛让他身体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剑。但他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竟硬生生用那只受伤的手,再次将沉重的铁剑抬起,扭曲着身体,更加疯狂地刺向想象中的“咽喉”!剧痛仿佛激发了他被阉割前残存的最后一丝血性,动作反而带上了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凶悍。
林平之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满意。痛苦,是淬炼毒刃最好的磨石。他看着这些被自己亲手推入深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少年,看着他们眼中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麻木与怨毒,丹田深处那冰火交织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一丝。这扭曲的快意,是他唯一的镇痛剂。
子夜,万籁俱寂。西苑校场彻底沉入墨汁般的黑暗。库房屋顶,林平之再次盘膝而坐,面朝西方。这一次,他手中多了一卷颜色枯黄、边缘磨损严重的古旧皮卷——《九阳神功》。借着微弱的星月光辉,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开篇那几行如同火焰灼烧出的古拙文字上: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