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呜咽着卷过巨大的演武场,吹动尘埃和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僵立的人群。
所有先前还嗡嗡议论、肆意投来目光的人,此刻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度的震惊和一丝刚刚升腾又被瞬间掐灭的恐慌上。
死寂只持续了一两个心跳的时间。
“邪……邪法!”
不知是谁,猛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变了调的、干涩刺耳的嘶喊,如同投进滚油里的冰块,瞬间炸开一片混乱的哗然!
“邪魔外道!他又用了那个邪术!!”
“一招!就一招!熊师兄……废了!”
“刚才那蓝光!那蓝光是什么鬼东西!”
“快跑!快跑啊!”
“我的天!他……他不是被封了吗?怎么还……”
人群像被沸腾的蚂蚁窝,刚才还密密麻麻簇拥着的圈子,现在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砸散的苍蝇,惊恐地朝后猛退!混乱的推搡,惊慌失措的尖叫,摔倒的噗通声,瞬间淹没了之前所有的议论。
无数道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憎恨,死死盯住还立在原地的人。
沈沧澜缓缓放下了抬起的右手。手背上,几根青黑色的经络像是被激怒的虫子,凸起跳动着,又缓缓地隐没下去。周身那股短暂爆发出的、冰冷邪异的暴虐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缩回他体内深处。
不,不是缩回。是被一股更强大、更冷酷无情的冰寒意志,带着不容反抗的决绝,硬生生地重新拖回心口,再次镇压在厚厚的冰层之下!封得比之前更牢固,更死寂!
那封印被撼动的位置,一道细微的痕迹顽强地残留着,如同冻土下的毒草根茎。
他的身体因为这短暂暴走又被强行镇压的过程,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负荷。皮肤下的青黑色纹路消退后,整个面庞泛起一种极不正常的、濒死般的灰败色,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嘴唇抖了抖,一丝极其刺眼的鲜红,终于挣脱他紧咬的牙关控制,缓缓地从嘴角溢了出来。温热的血滴滑过他毫无血色的下颚,吧嗒一下,落在他脚下冰冷的石板上,洇开一点刺目的暗红小点。
心口那块地方彻底冷透了,像塞满了万载玄冰,冻得他连呼吸都带着刀子刮一样的疼。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拖动着铁索在冰面上摩擦。刚才那一瞬间暴起的念头——“弑师则活”那四个字如同魔咒般盘旋着——此刻被更深的冰寒冻结,只剩下一种骨髓里透出来的、让人打摆子的死寂和惊悸。
他缓缓抬起头。
不是看他制造的一片狼藉,也不是看那些惊恐后退的人群。
充血赤红的眼睛里,那股熔岩般的暴戾似乎被强行冷却成了燃烧的余烬,死死地、固执地越过纷乱的人头、越过狼藉的场地边缘、越过远处高低错落的陈旧房檐和点起的昏暗石灯,钉向观战台那灰暗破旧的角落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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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静静地立在那里。
遥远。
像隔着万古寒渊。
洛云归就站在观战台最高最偏的一角,背靠着风化剥蚀、粗糙无比的石墙阴影里。那个位置很冷清,原本看热闹的人也跑了大半。天色昏沉,石墙的影子正好把她兜头裹住,只剩那身玄色的衣袍轮廓,在一片灰暗杂乱的背景里像一块突兀扎入的、无法忽视的墨玉。
她一动未动。
隔着几十丈远的空地、隔着翻倒的石栏碎石、隔着抱腿惨叫的伤者、隔着大片惊恐推搡的人群、隔着满场死寂后重新爆发的混乱尖叫……她的目光,像两道刚从深井里捞上来的冰棱子,径直穿透了一切乱象的帷幕,笔直地、精准地刺在沈沧澜身上。
不是怒火,没有探究。
是一种比在寒亭上、在玉湖边更彻底、更漠然的……审视。
审犯人似的。
审他那块被冰封、却刚刚擅自爆发了一下的邪魔东西,也审他这个“装”这玩意的破烂壳子。
沈沧澜觉得被看穿了,从冻僵的皮肉到发抖的骨头渣子,再到心里头那点刚被他自己都恐惧的玩意儿。
冷。
一种冻穿灵魂的寒意,比刚才封他血晶时那透骨的冰冷更毒辣,无声无息地从高台上那道视线里弥漫下来,裹缠住他的脚脖子,然后沿着脊椎一路往上爬。像无数细小的冰针钻进毛孔,狠狠扎在骨髓最深处。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压着喉咙深处翻涌上来的腥甜铁锈味儿。
嘴角那点红,在昏黄的石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罪证。
风,裹着山野间的寒意刮过。吹动洛云归墨色的衣袖,下摆拂过粗糙的墙皮,发出微不可闻的沙沙声。远处有弟子匆匆跑来想处理地上的狼藉,被她抬手的动作悄然止住,只能束手束脚地停在原地。
整个破败杂乱的演武场上空,弥漫着一种沉重到极致的气压。所有的喧哗似乎都被那高处投下的、无形又无处不在的冰冷目光,压得变了形,只剩下一片混乱嘈杂中透出来的压抑死寂。
沈沧澜站在那里,僵硬得像一具刚从冰里刨出来的尸体。后腰上,那根死死系着的粗糙草绳在风里一下下磨蹭着他皮肤,磨破的地方被汗一浸,丝丝拉拉地疼。
他几乎能感觉到,在那冰冷的审视下,心口那块刚刚被强行拖回去的邪物,像只被戳穿了假死的毒虫,在那厚重的冰层深处,正微弱而疯狂地扭动。
死寂无声中,一个念头,如同冰面上的裂缝般,在他被寒意冻结的心里无声炸开——
这草绳……真的……能拴住这头……被捅过刀子、尝过血腥味、又被冰强行锁着的……饿疯了的凶兽吗?
那四个字的嘶嚎,似乎又贴着冰面刺骨地传来。
弑……师……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