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都开始改口,尊称聚落的领导者铁头为“共主”时,唯有他,依旧雷打不动地在每日清晨,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时,佝偻着身子,面向东方,用尽全身力气,沙哑地喊上一声:“林玄大人保佑!”
这声呼喊,在如今这个凡人自强的时代里,显得刺耳又落伍。
不少年轻人皱着眉头,认为这是对“共主”铁头的不敬,更是对所有人努力的否定。
邻里们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地劝说:“七爷,林玄大人已经不在了,是他指引我们走上了自强的路,您现在该信的,是我们自己的手啊!”
陈七充耳不闻,布满皱纹和烫伤疤痕的脸上,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他只是摆摆手,将劝说者关在门外,然后自顾自地抡起大锤,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烧红的铁块,仿佛那震耳的锤音,能隔绝世间一切的嘈杂。
众人劝之无效,渐渐地,也就不再多言,只在背后叹息着,给他扣上了一顶“守旧”的帽子。
此事很快传到了铁头的耳中。
所有人都以为,治下严明、说一不二的铁头共主,定会出手干预,至少也要申斥一番,以正视听。
然而,铁头听完汇报,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那双因常年锻造而变得粗壮无比的手掌,许久,才沉声下令:“不必管他。从今天起,每日清晨,送一捧新锻的铜钉到他门口。”
传令兵满脸困惑,却不敢多问。
小主,
铁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只有无音炉里的火焰才能听见:“执念也是金属,熔不了,就先挂着。”
不久后,苏青竹来访,谈及聚落近况时,也提起了陈七的“怪癖”。
她坐在铁头对面,看着这个昔日沉默寡言、只知锻造的男人如今已然有了领袖的气度,好奇地问道:“你为何如此纵容他?这会动摇人心。”
铁头正用一块粗布擦拭着一柄刚刚成型的战斧,斧刃上寒光凛冽,倒映出他坚毅的脸庞。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人心若是一句话就能动摇,那也不配叫人心了。青竹,你见过核桃吗?”
苏青竹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铁头放下战斧,拿起桌上一个坚硬的铁核桃,在掌心掂了掂:“最难破的壳,往往包裹着最醇厚的仁。而那层壳,也往往是最后一个,才肯承认自己已经成熟,甘愿被敲开,或者说……是自我觉醒。”
苏青竹若有所思,目光投向了陈七那间日夜炉火不熄的铁匠铺。
变故发生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陈七突然发起高烧,整个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嘴里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
他死死地攥着一柄早已锈迹斑斑的铁条,那其实连剑都算不上,只是很多年前,林玄还是个杂役时,随手送给同样身为杂役的他防身用的东西。
“大人……我没能……护住您!”突然,陈七双目圆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滚落。
话音未落,屋外毫无征兆地划过一道惨白的雷光,瞬间撕裂黑夜!
紧接着,那柄被陈七紧握的锈剑竟“嗡”的一声,挣脱了他的手,缓缓悬浮在半空之中。
铁锈簌簌剥落,露出其下光洁如初的剑身,一层层细密如蛛网的符文在剑身上流转亮起,那光芒冰冷而熟悉——赫然是早已消散的万界系统残留的认证码!
一道青影如鬼魅般潜行至窗外,正是被异动惊来的苏青竹。
她看着屋内那匪夷所思的一幕,瞳孔骤然紧缩。
这绝非自然现象,而是某种沉睡的至高权限,被陈七那声蕴含了无尽悔恨与忠诚的嘶吼,意外唤醒了!
她立刻就要破窗而入,查明真相。
可就在她指尖触及窗棂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屏障瞬间将她弹开。
与此同时,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遍体生寒的声音,擦着她的耳边掠过。
那不是任何语言,而是一种节奏。
一种……啃食草叶时,牙齿与草茎摩擦的咀嚼声的节奏。
熟悉到刻骨铭心!
是林玄!或者说,是“它”!
苏青竹浑身僵硬地停在原地,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次日清晨,当邻居们忧心忡忡地推开陈七的屋门时,却惊讶地发现,老人不但高烧尽退,精神矍铄,甚至已经在炉火前忙碌开了。
他没有再锻打任何兵器,而是将那柄陪伴了他大半生的“锈剑”投入了熊熊炉火之中。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那柄曾被系统符文点亮的奇特铁剑,竟真的如凡铁一般,缓缓熔化成一滩赤红的铁水。
陈七小心翼翼地将铁水从炉中引出,倒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巧的模具里。
冷却,开模,一口精致的黄铜小铃出现在他掌心。
他举起那口小铃,对着围观的众人,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释然的微笑:“我一直以为,他高高在上,在天上看着我们。昨夜,他老人家亲自给我托梦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