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掩体里,空气凝滞得能攥出水来。
打翻的墨水在地图上洇开一团污迹,唐生智的咆哮声还黏在墙壁上,余音嗡嗡作响。
他胸口剧烈起伏,脖颈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粗重的喘息是掩体里唯一的动静。
脚边,那张报纸被踩得稀烂,标题上“孤狼李默”几个字混着泥印,扭曲变形。
耻辱。
前脚他刚跟委员长哭完南京守不住,后脚,全城的报纸就把一个叫李默的家伙吹上了天。
这不是打日本人的脸。
这是指着他唐生智的鼻子骂他无能!
“长官……”
参谋长挪着步子蹭了上来,嗓子眼发干,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外面……各家报社的记者,还有洋人……都在等您……”
唐生智猛地扭头,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锁住他。
参谋长浑身一僵,已经做好了迎接下一轮雷霆之怒的准备。
可唐生智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眼里的血丝未褪,瞳孔里燃烧的火却骤然熄灭,沉淀成两点又冷又沉的墨。
他盯着地图上“光华门”的位置,又低头瞥了一眼脚下那团烂泥似的报纸。
忽然,他笑了。
那笑意阴冷,看得参谋长头皮一阵发麻。
“嘉奖。”
唐生智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当然要嘉奖!”
他走回办公桌后坐下,腰杆重新挺得笔直,司令长官的派头又回到了身上。
“不但要嘉奖,还要敲锣打鼓地嘉奖!通电全军!让南京城里每一个喘气的,都知道我们出了一个战神!”
参谋长脑子嗡的一声,彻底跟不上了。
“长官,这……”
唐生智眼皮一抬,嘴角扯出个僵硬的笑。
“堵?洪水滔天,你怎么堵?”
“既然堵不住,那就顺水推舟,把这艘船,推到我的航道上来!”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一记重敲。
“马上发新闻稿!就说,孤狼部队,是我南京卫戍司令部压箱底的王牌!这个李默,是我唐某人于千军万马中亲手发掘的将才!”
“光华门一战,更是在我的统一部署下,由李默团长完美执行的伟大胜利!”
参谋长喉结上下滚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的说成黑的。
野路子出身的杂牌,眨眼就成了司令长官的嫡系。
一场差点把家底打光的惨胜,被他说成了一次运筹帷幄的完胜。
高,实在是高!
把李默捧成神,那他这个点石成金的“神仙”,功劳岂不是更大?
“还有!”唐生智眼中精光一闪,“备车!我要亲自去慰问!把所有记者,尤其是那帮没事找事的洋鬼子,全给我叫上!”
“我要让全世界都看看,我唐某人,是如何爱兵如子,礼贤下士的!”
……
城南,临时医院。
消毒水也压不住的血腥味和伤员的呻吟,混成一团,堵在人的鼻腔和胸口。
李默缩在角落,用那只完好的右手,一丝不苟地给他的卡宾98k步枪上油。
冰冷的钢铁触感,让他那颗被炮火搅得发烫的心,一点点沉静下来。
“团长!团长!”
周耀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一张脸因为充血而涨红,眼神亮得吓人,活脱脱见了神仙。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李默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可那股子劲儿却怎么也压不住。
“出大事了!您……您成神仙了!”
他把一张印着油墨香的报纸,宝贝似的摊在李默面前。
“金陵鬼神!您瞧瞧!这吹的都是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