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灯火通明,却并不显奢华,反而堆满了各种舆图、文书。安禄山没有穿白天那身胡服,只着一件宽松的常服,坐在巨大的虎皮椅上,正就着灯火看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严庄,竟然不在场。
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了往日那夸张的笑容,小眼睛里精光四射,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
“子游,这里没外人。俺老安是个粗人,不喜欢绕弯子。你是个聪明人,有眼光,有见识,背后还有杨相国和贵妃娘娘。俺就问你一句——”
他肥硕的身躯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死死盯住我:
“你觉得,俺老安……要是想干点大事,比如,清君侧,换个皇帝坐坐……有几成把握?”
轰隆!如同一个炸雷直接在我脑海中爆开!
虽然早有预料,但他如此直白、如此赤裸裸地问出这个问题,还是让我心脏骤停了一拍!书房内空气瞬间凝固,窗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变得异常清晰。
我知道,最关键的考验,到了。所有的伪装、试探,在这一刻都被撕得粉碎。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充满野心的眼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极度震惊中艰难地组织语言。
然后,我缓缓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却努力保持镇定:
“将军……恕我直言。”
“将军手握雄兵,猛将如云,实力冠绝天下,若论行军打仗,攻城略地,天下恐无人能出将军之右。然而……”
我刻意停顿,观察着他的反应。安禄山眉头微皱,但没有打断,示意我说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吐出了那四个精心准备的字:
“师出无名。”
安禄山目光一闪:“哦?何为名?清君侧,诛杨国忠,这不是天下皆知的名号吗?”他提到杨国忠时,语气带着明显的恨意和不屑。
等的就是你这一句!
我立刻摇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苦笑”和“无奈”:“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也!若在一年前,将军振臂一呼,以诛杨国忠清君侧为名,天下必然景从!因为那时杨国忠确是奸相,祸国殃民,天怒人怨!”
“然而如今呢?”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自去岁以来,杨相国痛改前非,革新吏治,整顿财政,心系百姓,满朝文武有目共睹,长安百姓交口称赞!
陛下更是对其信任有加!将军此时若再以‘诛杨国忠’为名起兵……试问,天下人谁会相信?谁会支持?只怕非但不能赢得人心,反而会被视为……视为……”
我顿住,似乎难以启齿。
“被视为什么?”安禄山的声音冷了下来,身体坐直了。
“视为……悖逆作乱,觊觎神器!”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届时,将军非但无法号令天下,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朝廷必倾尽全力镇压,四方节度使即便与将军有旧,见将军师出无名,名不正言不顺,又有几人肯真心附逆?将军纵然兵力强盛,然以三镇之地对抗整个天下,失道寡助,纵能逞一时之快,然……后患无穷啊将军!”
我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显得激动又“恳切”。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牛油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安禄山庞大的身躯陷在虎皮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那双小眼睛眯得只剩下两条缝,里面光芒剧烈闪烁,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我说中了他的心病!历史上他起兵,打的旗号就是讨伐杨国忠。而现在,杨国忠被我一颗“七转青魂丹”硬生生改造成了“贤相”,他最大的、也是最得人心的起兵借口,没了!